安全屋的清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阳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滤层,在地面投下苍白的光斑。柳嫣然靠在叶晨病床边的椅子上,疲惫地小憩,手里还攥着叶晨冰凉的手指。一夜的生死搏杀耗尽了她的心神,此刻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病床上,叶晨的呼吸平稳悠长,海马体区域的监测屏幕一片令人心安的淡绿,那个名为“Z-7-β”的恐怖印记彻底消失。他紧蹙的眉头在柳嫣然低低的童谣哼唱中舒展开,沉入无梦的深眠。只是,那眉宇间残留的脆弱与迷茫,依旧清晰可见。他像一个从惊天爆炸里幸存下来的人,身体完好,灵魂却震得七零八落,需要时间一片片拾掇。
“呼噜噜…呼噜噜…”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疲惫的引擎在低鸣,从叶晨的喉咙深处发出。柳嫣然猛地惊醒,循声望去。只见叶晨依旧闭着眼,但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随着呼吸,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呼噜噜”声,像只找到暖窝、心满意足打盹的猫。
柳嫣然愣了几秒,随即一股酸涩又好笑的感觉冲上鼻尖。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戳了戳叶晨微鼓的脸颊:“喂,叶警官,你这呼噜打得…挺有创意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隐藏技能?” 睡梦中的叶晨似乎感觉到了骚扰,眉头不满地蹙了一下,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那“呼噜噜”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响亮地响了起来,仿佛在抗议被打扰。
这幼稚又毫无防备的模样,与昔日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锐利的叶晨判若两人。柳嫣然看着他,心头的沉重被这荒诞的小插曲冲淡了些许,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疲惫的弧度。至少,他睡得安稳了。
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林霄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面色依旧凝重:“嫣然,来一下。茉莉那边…有进展,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隔壁的禁闭室,单向玻璃后。茉莉依旧被束缚在特制的合金床上,强制注射的神经抑制剂让她无法动弹,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睁得极大,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瞳孔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怨毒,而是一种凝固的、死灰般的空洞。仿佛支撑她所有疯狂的信仰支柱,在“蜂蜜与爱”密钥被用来解除炸弹的那一刻,就彻底崩塌粉碎了。她口中反复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喃喃着:“糖…全糖…神…假的…都是假的…” 像一台卡壳的留声机,播放着信仰废墟上的挽歌。
“深度精神解离。”林主任看着仪器上茉莉混乱异常的脑波图,声音低沉,“她拒绝接受‘全糖’被‘爱’覆盖的事实,意识在真实与幻想的巨大冲突中濒临崩溃。常规审讯…己经不可能了。她把自己锁进了更深层的疯狂里。”
“那‘全糖计划’的核心秘密?李慕白的下落?雷胖子…怎么办?”柳嫣然的心沉了下去。茉莉是活着的钥匙,现在却锈死在了自己的心锁里。
“撬开她的嘴,需要新的契机,或者…时间。”林霄的眼神锐利如鹰,话锋一转,“但叶晨同志的记忆,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突破口!‘Z-7-β’被解除,封锁被打开,虽然混乱,但碎片都在!尤其是…他对雷战同志的强烈情感羁绊!”
林霄调出叶晨脑波回溯时的记录影像。画面定格在叶晨意识深处,雷战那如同小山般的身影出现,叶晨喊出“胖哥”的瞬间。海马体区域的活跃度在那个时刻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峰值!
“看这里!”林霄放大分析图谱,“当叶晨同志在潜意识里呼唤‘胖哥’时,与他大脑深层情感中枢相连的边缘系统,以及负责记忆编码的海马体,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共鸣!这种共鸣强度,远超其他任何记忆碎片!这证明,‘胖哥’这个形象,以及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联结,是叶晨同志混乱意识中最稳定、最核心的锚点!”
柳嫣然瞬间明白了林霄的意图,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用叶晨对雷胖子的记忆和呼唤…去刺激雷胖子?!”
“没错!”林霄斩钉截铁,“雷战同志的变异,根源在于被强行注入的‘全糖’神经碱变异体对他神经系统的摧毁性改造,以及随之而来的狂暴失控。但叶晨同志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胖哥’的强烈情感呼唤,是唯一能穿透狂暴迷雾、触及他残存人性核心的桥梁!这可能是唤醒他,甚至…逆转变异的关键!”
计划迅速制定。雷战被安置在特殊的隔离舱内,强效镇静下,他庞大的身躯如同沉睡的火山。隔离舱内壁嵌入了高保真环绕音响和特殊频段的神经共振发射器。隔壁的“记忆回溯室”里,叶晨被轻柔唤醒。环境依旧温暖柔和,柳嫣然陪在他身边。
“叶晨,”柳嫣然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初醒的幼兽,“还记得…胖哥吗?”
叶晨的眼神有些茫然,像蒙着一层薄雾。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柳嫣然,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虚空。
“胖…哥…”他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沙哑模糊。屏幕上,海马体区域出现了温和的波动。
行为心理学家立刻介入,声音低沉而富有引导力:“对…胖哥…想想胖哥…想想他挡在你前面的时候…想想他说要保护你的时候…”
引导下,叶晨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的茫然似乎凝聚了一丝微光。屏幕上,开始闪烁极其模糊的视觉碎片——一个逆着光的、高大的背影轮廓;一只粗糙但温暖的大手揉着他头发的触感…
“胖哥…高…”叶晨喃喃着,似乎在努力描述那个身影的高度。屏幕上,背影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胖哥…奶茶…”柳嫣然适时加入,刻意引导着,“他总说…要把坏人的脑浆子…打成奶茶里的波波…让你嚼…”
“噗…”旁边监控的年轻护士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随即死死捂住嘴,脸憋得通红。这描述…太有雷组长风格了!
这荒诞又充满生活气息的细节,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叶晨那凝聚着微光的眼神猛地亮了一下!一个极其清晰、充满画面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点亮的灯泡,瞬间冲破迷雾!
——【废弃汽修厂后院,夕阳熔金。少年叶晨抱着膝盖坐在油腻的轮胎上,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大概又被人欺负了)。雷战那如同小山般的身影蹲在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地揉着他的头发,咧嘴一笑,露出白牙,笑容在夕阳下暖洋洋的:
“哭个球!有哥在,天塌下来哥给你顶着!记住喽,小叶子,以后谁再敢动你一根汗毛,哥把他脑浆子打出来当奶茶里的波波嚼!”少年叶晨被这粗鲁又豪迈的安慰逗得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
“胖哥…嚼波波…”叶晨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极其短暂的笑意,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他苍白的脸庞!屏幕上海马体与边缘系统的共鸣指数瞬间飙升!
“就是现在!同步传输!”林霄厉声下令!
隔壁隔离舱内!环绕音响瞬间爆发出叶晨那带着微弱笑意、却无比清晰的呼唤:“胖哥…嚼波波…”
与此同时!特殊频段的神经共振波,精准地模拟着叶晨此刻强烈的情感脑波信号,如同温柔的潮汐,一波波冲刷向雷战沉睡的巨躯!
嗡——!
隔离舱内,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束缚带下的肌肉如同虬龙般瞬间绷紧!雷战紧闭的眼皮疯狂跳动!赤红如血的巨大瞳孔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更深困惑的呜咽!
监测屏幕上,代表狂暴指数的曲线如同过山车般狂飙乱跳!但代表核心脑干活动的曲线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淹没的次级波形——代表人类情感与认知区域的波形——如同风雨飘摇中的烛火,却顽强地、清晰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越来越明显!
“有反应!情感中枢在激活!”林主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柳嫣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隔离舱的监控画面。
雷战巨大的头颅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那双赤红如血的巨眼,缓缓睁开。瞳孔中翻涌的狂暴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刚刚苏醒的、巨大的疲惫。他巨大的嘴巴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开合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破碎、却如同天籁般清晰的音节:
“小…叶…子…?”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胖哥…回来了!
叶晨在隔壁的回溯室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那双刚刚浮现笑意的眼睛,猛地转向隔离舱的方向!尽管隔着厚厚的墙壁,他却仿佛看到了那个苏醒的巨人!他茫然的眼神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如同找到了失散珍宝般的巨大惊喜!
“胖哥!”叶晨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柳嫣然的手,跌跌撞撞地就想往隔离舱的方向爬!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小鸭子,眼神却亮得惊人!
“叶晨!小心!”柳嫣然又惊又喜,连忙扶住他,防止他摔下躺椅。
隔离舱内,雷战那双茫然的巨眼,循着叶晨那声充满依赖和惊喜的呼唤,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最终隔着单向玻璃和厚厚墙壁的阻隔,仿佛“看”到了隔壁那个挣扎着想过来的、苍白单薄的身影。
他那张因变异而扭曲、布满青灰色角质和黑色血管的巨脸上,那巨大的、如同岩石雕刻般的嘴角,极其极其缓慢地、笨拙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充满了无尽欣慰与酸楚的、属于“胖哥”的笑容,艰难地浮现出来。一滴浑浊的、如同树脂般的巨大泪珠,顺着他岩石般的脸颊,缓缓滑落。
“在…在呢…”雷战用那砂纸摩擦般的巨声,极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应道。声音嘶哑,却重若千钧。
安全屋冰冷的合金墙壁,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暖流融化。柳嫣然扶着激动挣扎的叶晨,看着屏幕上雷战那巨大泪珠滑落的画面,自己的视线也瞬间模糊。她别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再转回来时,脸上己经挂上了一个带着泪光、却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的语气,对着通讯器大声说道:“喂!雷胖子!听见没?你家小叶子喊你胖哥呢!还惦记着让你把坏人脑浆子打成珍珠嚼呢!这业务…你还接不接单了?”
隔离舱内,雷战那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却像是憋笑的沉闷咕噜声。他那只被束缚带勒住的、扭曲变异的巨手,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朝着叶晨病房的方向,竖起了一根…粗壮得如同石柱般的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