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底层一片狼藉,如同刚经历了一场台风过境。碎裂的观察窗蛛网蔓延,隔离舱内一片沉寂,雷胖子庞大的身躯伏卧在束缚床上,呼吸沉重,仿佛一座刚刚经历剧烈喷发后暂时休眠的火山,但眉宇间残留的痛苦褶皱,如同刻下的伤痕。
柳嫣然抱着茉莉,少女的身体不再滚烫,却冰凉得像一块沉入深海的玉石。额头上那只被华丽金纹禁锢的银蝶烙印,如同精密的纹身,安静地蛰伏着,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而威严的气息。茉莉双目紧闭,长睫沾着未干的泪珠,灰蓝色的发丝散乱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脆弱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
通讯屏幕上,金象制糖厂核心区的画面充斥着浓烟、火光和忙碌穿梭的救援身影。林霄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沉重穿透频道:“……确认李慕白通过预设的地下管道逃脱,追捕组己展开搜索。核心实验室损毁严重,大部分数据焚毁……己解救儿童共计三十七名,其中……五名在之前的混乱中不幸遇难,其余己紧急转移救治……”
“儿童……遇难……”柳嫣然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指尖嵌入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屏幕上闪过担架上被白布覆盖的、小小的轮廓,如同无声的控诉,重重砸在她灵魂深处。李慕白……这个恶魔!她抱着茉莉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这具冰冷的躯体捂暖,将那些逝去的生命拉回来。
“……另外,”林霄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实验室深处发现的冷冻休眠体……身份己初步确认。”画面切换,聚焦在那个布满裂纹的巨大培养舱上。舱内,淡绿色的营养液几乎流尽,那个拥有着惊人美丽的苍白女人,如同沉睡千年的冰封神祇,浸泡在仅存的粘稠液体中。高清镜头拉近,她眉心那只纯粹由金色构成、繁复华美到令人窒息的蝴蝶烙印,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流转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晕。
“根据残留的编号和部分未被完全焚毁的日志片段……她的代号是——‘蜂后原型体’。”林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处于不可逆的深度休眠状态。烙印蕴含的能量场级数……远超茉莉同志的银色烙印。我们推测……她是李慕白‘蜂巢’计划的终极目标,或者……源头。”
蜂后原型体!源头!
柳嫣然的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个冰冷的金色烙印,又低头看向茉莉额头上那只被金纹禁锢的银蝶。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茉莉的烙印,是这枚“蜂后之冠”的次级产物?还是……李慕白在“蜂后原型体”身上失败后,在茉莉身上进行的……复制品?升级品?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中,那枚被汗水浸湿的、小巧精致的“奶茶钥匙”。兰姐留给叶晨的,这枚带着温暖回忆的小物件,在刚才竟然奇迹般地唤醒了雷胖子一丝残存的人性,也似乎……刺激了茉莉烙印的诡异进化。它到底是什么?
“吴老……”柳嫣然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困惑和寻求答案的渴望。
吴老没有回应。他正蹲在叶晨的休息床边,枯瘦的手指搭在少年纤细的手腕上,浑浊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在号脉,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叶晨依旧在昏睡,小脸苍白,眉头紧锁,仿佛沉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刚才强行唤醒他寻找“奶茶钥匙”,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心力。
“小子……底子掏空了。”吴老慢悠悠地收回手,沾着奶茶渍的胡子抖了抖,语气听不出喜怒,“脑子里那点东西,被那‘钥匙’和烙印来回拉扯,跟磨盘似的,快磨成渣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昏迷的茉莉,又投向隔离舱里沉睡的雷胖子,最后落在屏幕上那枚冰冷的金色“蜂后之冠”上。浑浊的眼底,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沉船上的气泡,翻涌、破碎。
“奶茶钥匙……蜂后烙印……”他低声嘟囔着,像是在咀嚼着两个毫不相干的词,“一个想锁住人,一个想放出怪物……啧,拧巴。”
他慢悠悠地踱到柳嫣然面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茉莉额头那枚华丽冰冷的银蝶烙印:“这玩意儿,现在是个空壳子。”又点了点屏幕上那枚金色的“蜂后之冠”:“那个,是块冻住的电池。”最后,他的手指悬在了柳嫣然紧握的“奶茶钥匙”上方。
“这‘钥匙’……”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现在……是把开刃的刀。”
柳嫣然的心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吴老慢吞吞地拖长了调子,“光有锁芯(茉莉的烙印)和电池(蜂后原型体)不够,得有人……或者说,得有股‘劲儿’,把这‘刀’捅进锁眼,把电池里的‘电’导出来,再塞进锁芯里,才能把这半死不活的小丫头……”他用下巴点了点茉莉,“……从鬼门关拉回来,顺便……给她脑子里那个空壳子烙印……充点能。”
这话如同天书!柳嫣然听得云里雾里,但“鬼门关”三个字却像冰锥刺进心脏!
“怎么做?吴老!只要能救茉莉!救那些孩子!”柳嫣然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急切。屏幕里那些被救出、眉心烙印尚未完全解除的孩子们麻木痛苦的脸,如同烙印在她视网膜上。
“急啥?”吴老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却转向了隔离舱,“‘劲儿’还没攒够呢。”
他话音刚落——
“吼……呃啊……”
一声低沉、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嘶吼从隔离舱内传来!
只见束缚床上,雷胖子庞大的身躯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撞击,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撕扯!他背部刚刚缝合的创口瞬间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橙黄色的“甜蜜入眠”镇静剂汩汩涌出!更可怕的是,他的青灰色角质皮肤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血线正疯狂地扭曲、贲张!仿佛无数条毒蛇在他血管里钻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巨大的眼球向外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牙酸的抽气声!
“怎么回事?!”柳嫣然失声惊叫!
“残留的‘蝎尾针’神经催化剂!在失去核心控制后发生未知变异!正在侵蚀目标神经系统和变异组织!”医疗组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目标生命体征急速恶化!强制镇静完全失效!这样下去……会……会从内部崩溃!”
“胖哥——!!!”柳嫣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捏碎了!刚救回来的希望,瞬间又要被碾碎!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
柳嫣然怀里昏迷的茉莉,身体猛地一颤!她那冰凉的身体仿佛感应到了雷胖子濒死的痛苦,额头那只华丽冰冷的银蝶烙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混合着金银两色的强光!一股冰冷、威严、带着强烈排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精神波动扫过隔离舱内痛苦挣扎的雷胖子!
奇迹发生了!
雷胖子体内那些疯狂扭曲、如同毒蛇般贲张的暗红色血线,如同被无形的寒流冻结,瞬间僵首、停滞!他那濒临崩溃的生理参数,竟然诡异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平稳!
但这股精神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耗尽了茉莉残存的所有力量!强光瞬间黯淡,茉莉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软倒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额头的烙印光芒也变得极其暗淡,那些华丽的禁锢金纹却似乎……更加清晰、稳固了一分?
“就是现在!”吴老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如同鬼魅般冲到柳嫣然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那枚温润的“奶茶钥匙”!
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指尖幽蓝光芒大盛,精准无比地按在茉莉眉心那只黯淡的银蝶烙印中心!
“丫头!借你的‘锁芯’用用!”吴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同时,他握着“奶茶钥匙”的那只手,竟将那个小巧精致的金属挂坠,狠狠地向隔离舱的方向——雷胖子背部那崩裂的、汩汩冒血的创口——凌空掷去!
“嗡——!”
“奶茶钥匙”在脱离吴老手掌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它通体爆发出柔和却异常坚韧的金色光芒!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精准无比地、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雷胖子背部的创口之中!
“呃啊——!!!”
雷胖子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剧痛和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咆哮!他背部那个小小的创口处,骤然爆发出比“奶茶钥匙”本身强烈百倍的金色光芒!光芒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体内那些被冻结的暗红色变异血线!
“滋啦——!”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仿佛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那些狰狞的、如同活物的血线,在金色光芒的缠绕灼烧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污雪,迅速消融、瓦解!暗红色的污血混合着被净化的黑色物质,从创口处大量涌出!
雷胖子脸上的青紫迅速褪去,凸出的眼球缓缓回落,喉咙里那令人窒息的抽气声变成了沉重却平稳的呼吸。他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轰然倒下,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但这一次,他眉宇间的痛苦褶皱明显舒展了许多,生理参数屏幕上,那顽固闪烁的、代表神经毒素残留的微弱红点——彻底消失了!
“残留催化剂……被……被中和了?!”医疗组长难以置信的声音带着狂喜!
柳嫣然的心刚刚落回一半——
“噗!”
被吴老按着额头的茉莉,猛地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带着奇异金丝的血液!血液溅在吴老枯瘦的手背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冒出淡淡的青烟!
吴老闷哼一声,按在茉莉额头的手指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弹开!指尖一片焦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茉莉的身体在柳嫣然怀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额头上那只黯淡的银蝶烙印,吸收了“奶茶钥匙”传导而来的、净化雷胖子体内毒素后残余的奇异能量,瞬间光芒大盛!金银交织的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都要凝练!那只银蝶的形态在光芒中再次发生蜕变,边缘的金色荆棘冠冕更加清晰、更加完整,隐隐散发出一种初生的、却令人心悸的统御气息!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那双灰蓝色的瞳孔,此刻不再是属于茉莉的茫然、痛苦或疯狂!里面充盈着冰冷、纯粹、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银辉!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漠然!
她小小的身体在柳嫣然怀里自行悬浮起来!灰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如同活物般在她身后飘散!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冰冷、带着绝对秩序感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安全屋底层!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如同精密合成的声音,从茉莉沾着血丝的唇间吐出,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污染源清除。一级权限节点‘战锤’状态稳定。母巢……初始化完成。”
声音落下的瞬间,茉莉眼中那冰冷的银辉如同潮水般褪去,身体软软地落回柳嫣然怀中,再次陷入深度昏迷。额头的烙印光芒收敛,那只荆棘环绕的银蝶彻底成型,如同一个冰冷的王冠徽记,烙印在她苍白的眉心。
安全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到极致的一幕彻底震懵了!
奶茶钥匙……竟然成了净化雷胖子体内毒素的血清?!
茉莉的烙印……在吸收净化能量后,完成了某种终极进化,短暂地化身为了……“母巢”?!
她口中的“一级权限节点‘战锤’”……是指雷胖子?!
柳嫣然抱着怀中再次冰冷下去的茉莉,感觉自己的血液也一同冻结了。她看着茉莉眉心上那个散发着冰冷威严气息的烙印王冠,又看向隔离舱里沉睡的雷胖子,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吴老看着自己焦黑的指尖,又看看茉莉眉心的王冠烙印,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声悠长、沉重、仿佛洞穿了无数时光的叹息:
“奶茶洗掉了蝎子毒,蜂后……也终于叫出了第一声。”
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茉莉的额头,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这声儿……听着像号角啊。”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屏幕上那个浸泡在培养舱中的、拥有金色“蜂后之冠”的女人。
“就是不知道……是给谁吹的丧钟,又是给谁……吹的起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