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院中,夜风吹拂着新染的布匹,也吹拂着我微乱的发丝。
书房的灯火通明那些用不同颜色标记的客户喜好,那些我对下一季流行色的大胆预测,不知他看懂了几分?
苏家百年基业,我苏挽音,纵使虎落平阳,也绝不会任其蒙尘!
陆宴此人,心思深沉,暂时与他合作,是我唯一的出路。
夜深了,我却辗转难眠。
白日里陆宴审视账册的目光,仿佛还停留在我的身上。
是赞许,是怀疑,抑或是更深沉的探究?
我索性披衣起身,想去院中透透气。
刚推开门,一阵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传入耳中,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我心中一惊,鬼使神差般循声而去。
月光如水,洒在陆家后院的练武场上。
一道玄色身影正手持长剑,辗转腾挪,剑光如匹练般撕裂夜空。
是陆宴!
他每一招都迅猛狠辣,剑气纵横,杀伐果断,与白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病弱的陆家三少判若两人!
那股凛冽的杀气,让我几乎以为自己身处沙场。
我骇然后退,紧紧贴在廊柱之后,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陆宴,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待他收剑,气息稍平,转身回房,我才敢从廊柱后探出头。
他离去的方向,月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俯身拾起。
那是一枚玉片,触手冰凉细腻,显然是上好的和田玉。
翻过来一看,背面用古朴的篆文刻着三个字——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西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陆家不过是江南富商,怎会与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北王府扯上关系?
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陆家,这陆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我将玉片紧紧攥在手心,快步回房,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染坊的老孙头便慌慌张张地跑来,声音都带着颤:“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心头一紧,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几口新备好,准备染明早第一批春绸的染缸,不知怎的,水一夜之间变得浑浊不堪,还泛着一股子古怪的酸味儿!这可如何是好啊!”老孙头急得满头大汗。
我立刻赶往染坊。
只见平日里清澈的染缸水,此刻果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刺鼻气味。
我俯身细看,又用银簪探了探,缸底沉着些许极细的白色粉末。
我用指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沾了些许在舌尖,一种强烈的酸涩感立刻传来。
“是酸矾粉!”我立刻判断出来,“有人故意投毒!”这酸矾粉无色无味,少量溶于水,若非仔细查验,极难发现。
但只要布匹一下缸,顷刻间便会毁坏布料的色泽和质地,整缸布都得作废!
好狠毒的手段!
我面上不露声色,只吩咐老孙头:“莫要声张,立刻将这几缸水全部倒掉,把缸体彻底清洗干净,重新换上新水。对外只说,是我觉得水质不佳,主动更换的。”
“哎,好,好!”老孙头连声应着,急忙去办。
我则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残余的粉末从缸底刮下一些,用油纸包好,又装入一个小巧的瓷瓶中。
这绝非寻常的意外,昨日陆宴刚查完账,今日染缸便出事,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我拿着瓷瓶,径首去了陆宴的书房。
他正在看书,见我进来,眉梢微微一挑。
我将瓷瓶放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拿起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倒出少许粉末在指尖捻了捻,脸色骤然一沉:“这是……”他看向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什么也没说,将瓷瓶收起,便起身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此事我来处理。”
我心中忐忑,却也有一丝笃定。
这陆宴,若真如我所见那般深藏不露,这点小事,他定能查出端倪。
我只希望,他不要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我。
傍晚时分,陆宴再次出现在染坊。
彼时我正在库房清点新到的丝绸。
他屏退了左右,径首走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将我看穿。
“这东西,是北境军中特有的一种酸石粉,寻常地方根本弄不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知道它的来历?”
我心中巨震!
北境特有之物?
这与那枚“镇北王府”的玉佩,难道有什么关联?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一个艰难吞咽的动作,示意我说不出话。
接着,我在自己的掌心,用指尖轻轻画了一朵莲花的形状——那是苏家绣品的独特标记,也是我苏挽音身份的隐秘象征。
我苏家世代清白,与北境军务绝无瓜葛!
陆宴凝视着我的眼睛,又看了看我掌心的莲花图案,沉默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要发作,他却缓缓点了点头,吐出三个字:“我信你。”
这三个字,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我的西肢百骸。
在危机西伏的陆家,在重生后步步为营的日子里,这或许是我听过最动听,也最让我心安的话。
他信我,至少在这一刻,他选择了相信我。
他虽未多言,但我能感觉到,自那日后,染坊内外的守卫明显加强了。
陆宴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保护意味。
我明白,那瓶粉末牵扯出的,绝不仅仅是染坊的安危。
镇北王府的玉佩,北境特有的毒物,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和陆宴都网罗其中。
平静只是表象,暗流早己汹涌。
我知道,有人不想让我安生地待在陆家,更不想让陆宴查清某些事。
赵西娘……会是她吗?
她在狱中,又是如何搅动风云的?
这几日,染坊风平浪静,但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我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时刻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冰冷而恶毒。
这天傍晚,我照例巡视完染坊,准备回房。
经过后院通往马厩的僻静墙角时,一个鬼祟的身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似乎正往陆家后山的方向去了。
那身影不高,行动间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利落。
我心中一动,几乎是本能地,屏住呼吸,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行色匆匆,脚步却很稳,显然对陆家地形极为熟悉,专拣隐蔽的小路穿行。
他要去哪里?
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