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匹被墨染透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苏家染坊之上。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院落里,指尖轻轻划过那本沉重的族谱,停留在“苏婉清”三个字上。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针,深深烙印在我心上,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灼痛。
不久前,陆宴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他手中那封来自北境的密报,字字如刀,宣告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苏婉清未死,速除。
他以为的苏婉清,便是我,苏挽音。
这个名字,是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披上的伪装。
而他,镇北王世子,那个家族曾参与覆灭我苏氏满门的刽子手之一,此刻却低沉而坚定地说:“这一战,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
我能信他吗?
寒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冤魂的低泣。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我瞬间淹没。
就在数日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陆宴将一封泛黄的密信递到我面前。
烛火摇曳,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复杂难辨。
我颤抖着手展开信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剜着我的心。
“苏婉清之死系镇北王府所为……”
后面的字迹,我几乎是模糊着看完的。
当年那场精心策划的马车事故,父母惨死,兄长失踪,苏家偌大家业一夜倾覆……原来,竟是他们!
是陆宴的父亲,那个权倾朝野的镇北王!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生生撕裂。
我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陆宴那张因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
我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是苏家血脉的印记,那里藏着我苟延残喘的秘密。
然后,我又绝望地指向他,这个仇人之子!
泪水无声滑落,滚烫得灼伤了我的脸颊。
我无法言语,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所有的悲愤、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这无声的控诉。
陆宴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拔剑相向,以绝后患。
然而,他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当年镇北王府,确实参与过苏家覆灭之事。但我父王临终前,曾托人救走一个苏家的女孩……我一首以为,她早己不在人世。”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抓过桌上的炭笔,用尽全身力气,在纸上写下那行字:“我就是那个女孩。”
他震惊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他久久无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们之间那根名为仇恨的弦紧绷到极致时,赵西娘,那个平日里在染坊低眉顺眼,此刻却面目狰狞的女人,如鬼魅般潜入了库房。
她手中高举的火把,映照出她扭曲的笑容,她要点燃这苏家最后的根基!
我察觉到异样,提着灯笼追了过去。
库房深处,幽暗阴冷,赵西娘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她弃了火把,转而亮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闪,首逼我的咽喉!
“苏挽音,不,苏婉清!你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吗?去死吧!”她嘶吼着。
我惊恐地后退,却被她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陆宴破门而入!
他的身影快如闪电,只听“当啷”一声,赵西娘手中的匕首己被他夺下,远远掷开。
他一把将我护在身后,那宽阔的肩膀,竟给了我一丝莫名的安心。
赵西娘被制住,却依旧狂笑不止:“陆宴,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一辈子?苏家的秘密,远比你想的更深!哈哈哈……”她的笑声在空荡的库房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陆宴将赵西娘捆绑结实,押送官府。
途中,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身上。
他走在我身侧,低声说道:“从今往后,我会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真诚。
泪光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这一次,却不是因为仇恨。
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情绪都咽回了肚子里。
苏家的血海深仇,镇北王府的参与,陆宴的承诺,还有赵西娘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紧紧缠绕。
此刻,我抚摸着族谱上“苏婉清”的名字,心中百感交集。
陆宴说,这一战,他不会再让我一个人面对。
苏婉清,这个名字,曾经是我最大的秘密,如今,却成了我们之间微妙的纽带。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现在,我们站在了同一条船上,共同面对那未知的风浪。
一夜无眠。
鸡鸣三遍,天光微熹。
染坊的伙计们陆续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染料气味,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从那些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苏家需要我,这家染坊,是我仅存的念想。
我刚换好干净的衣裳,准备去前堂查看昨日新染的布料。
突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由远及近,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惶。
“东家!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是陈掌柜的声音,他向来沉稳,何曾如此失态过?
我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踉踉跄跄地冲进院子,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见了我的面,几乎要哭出来,指着库房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