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塘和联胜总堂。
吊扇在油渍斑斑的天花板下吱呀转动，将邓伯吐出的水烟圈绞成细碎的云。
听见手下汇报将军澳易主的消息，他浑浊的眼珠在老花镜后转了两圈，茶碗盖刮过碗沿的声音突然顿住。
“秦莽那小子……”邓伯的广府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前阵子追赎金时就看他眼神不一样，现在敢啃将军澳这块硬骨头。”
他指节敲了敲红木桌面，陷入了沉思。
“观塘那帮老狐狸，以前谁肯碰将军澳？烂泥地一块，现在倒让后生仔抢了先。”
坐在邻桌的串爆突然把烧卖往嘴里一塞，油汁顺着嘴角滴在花衬衫上。
他是看着秦莽在和联胜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此刻拍着大腿笑出了声：“我就说阿莽是块材料！”
他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报纸，头版还留着秦莽追回赎金时的模糊照片。
“邓伯您瞧，这小子前面敢跟东星叫板，现在敢首接吞掉将军澳，以后说不定能给咱们和联胜多划几块地。”
观塘的电子市场里，大D正用镶金牙的嘴叼着牙签，盯着摊位上的走私手机。
手下凑到耳边低语时，他随手拿起台诺基亚砸在柜台上，塑料壳迸裂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将军澳？”他呸地吐出牙签，金链子在汗湿的胸口晃荡。
“那种垃圾场白送我都不要，我现在只盯着怀乐那混蛋。”
他指腹着左手无名指的玉戒指，“告诉下面的人，秦莽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别耽误我拉票。”
而在观塘的会所里，林怀乐正用银质裁纸刀削着古巴雪茄。
烟雾缭绕中，他听完汇报后没立刻说话，只是盯着玻璃柜里陈列的各种贵重物品。
“秦莽是把快刀，”他终于开口，雪茄灰落在丝绒沙发上。
“但快刀容易崩口。将军澳的水有多深，他试过才知道。”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是邓伯去年送的。
“让下面的人盯着点，看他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借‘规矩’。”
……
三个月后。
清晨，将军澳码头的海鲜市场飘来咸腥的潮气。
秦莽踩着满地碎冰走过，看见穿蓝布围裙的摊贩正把刚靠岸的石斑鱼码放整齐。
这些摊位前段时间还被小混混收着“过水钱”，现在每个摊前都立着莽虎堂统一制作的铁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保护费标准和投诉电话。
“秦老大早！”卖虾的陈叔突然首起腰，从泡沫箱底摸出两只活蹦乱跳的九节虾。
“这是给您留的，小王管事说以后海鲜要走正规渠道，昨天还给我们介绍货源呢。”
秦莽接过虾时，注意到老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账本。
上面用铅笔头记着每天的摊位费，那是王睿推行的“明码标价”制度。
转过街角，原本破旧的录像厅己改造成“虎啸综合市场”。
玻璃幕墙擦得透亮，里面的摊位被隔成服装区、小吃区和杂货区。
王睿正蹲在地上，给卖云吞面的李婶画摊位线，衬衫袖口沾着石灰粉。
“秦老大您看，”他指着墙上的排班表，“每个区都有咱们弟兄巡逻。”
“收保护费的时间固定在下午三点，绝不让人骚扰商家。”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还留着昨天丈量摊位时的墨迹。
“现在每天光摊位费就能收三千，比以前砸场子赚得多还安稳。”
秦莽走上市场二楼，这里原先是夜枭社的赌档，现在被改造成了“莽虎堂事务处”。
穿制服的弟兄坐在办公桌后，给前来登记的商户发着铜质徽章，那是王睿设计的“安全商户”标识。
墙角的黑板上写着今日要闻：“第三码头货柜盗窃案破获，嫌犯移交警署”“夜市摊位抽签明日举行”。
秦莽注意到黑板边缘用粉笔画着小小的笑脸，想必是哪个弟兄画的。
傍晚时分，秦莽站在天台上俯瞰将军澳。
曾经污水横流的后巷被清理干净，墙面上的“收数”涂鸦被刷成了宣传标语。
夜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卖菠萝油的推车前排起了长队，孩子们追逐打闹时不再躲着穿黑衣服的人。
最让他意外的是码头边新建的“渔民互助站”，王睿正陪着几个老渔民看报纸，桌上放着刚煮好的姜茶。
“秦老大。”王睿走上天台时，手里拿着本账簿。
“这是这个月的收支表。您看，光是码头货运的抽成，就比上个月多了两成。”
他指着远处正在装卸集装箱的吊车，“我跟船运公司谈了新合约。
“以后他们的货柜由我们负责安保，我们拿固定提成，比以前抢货风险小得多。”
秦莽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夕阳把将军澳的海面染成金色。
远处传来巡逻弟兄的哨声，整齐而规律，不再是以前那种寻衅滋事的乱吹。
“王睿，”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你当初说的‘建立秩序’，还真让你做出来了。”
烟点燃时，火光映出他嘴角难得的笑意。
“以前我以为打打杀杀就是本事，现在才知道，让地盘活起来，才是真本事。”
消息传回和联胜总堂时，邓伯正在祠堂擦祖先牌位。
当手下念到将军澳现在商户兴旺时，老人手里的抹布突然掉在地上，摔碎了旁边的青花瓷香炉。
“三个月……”他盯着牌位上父亲的名字，“当年我打九龙塘用了五年，这小子……”
“我就说阿莽行！这才几个月？”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准备给秦莽“庆功”的金猪牌。
大D正在酒楼摆宴拉票，听见手下汇报将军澳的变化，当场把酒杯砸在地上。
“不可能！”他揪着汇报人的衣领，“将军澳那帮烂仔能听话？肯定是秦莽使了什么阴招！”
但当他确定消息无误时，金牙在灯光下闪了闪，没再说话，只是喝酒的速度更快了。
林怀乐坐在会所里，反复看着桌上的卫星地图。
将军澳港口的集装箱吞吐量在三个月内翻了番，码头上停满了挂着和联胜旗号的货船。
他把翡翠扳指转了三圈，突然对秘书说：“备车，我要去将军澳看看。”
深夜的和联胜总堂，邓伯把秦莽和王睿叫来喝茶。
老人看着桌上整齐的账本，又看了看秦莽袖口磨出的毛边。
“阿莽啊，”邓伯终于开口，茶碗盖在碗里转了三圈。
“以前我以为你只会打打杀杀，现在才知道，你比我们这代人明白，地盘不是打下来的，是养出来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檀木盒，里面是枚刻着“和”字的铜印，“这个，你拿着，以后将军澳的事，你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