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医院。
特护病房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百合花混合的气味。
秦莽坐在陈劲东病床旁的折叠椅上,金属椅腿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绿光每隔两秒便扫过陈劲东凹陷的眼窝。
他的脸颊因失血显得异常消瘦,唇瓣干裂得露出血丝。
唯有呼吸机管道里传出的微弱气流声,证明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仍在与死神搏斗。
“劲东,今天邓伯派人送来了炖品,说是用长白山人参和五年老母鸡熬的。”
秦莽用银匙轻轻搅动保温桶里的汤羹,蒸汽氤氲中露出他眼底的红血丝。
他吹了吹汤匙边缘的热气,却在汤勺即将碰到陈劲东嘴唇时顿住——护士刚叮嘱过,昏迷病人只能通过鼻饲管进食。
百叶窗缝隙里漏进的阳光,在床尾织出一道金色光带,恰好照亮陈劲东手臂上的旧伤疤。
那是三年前在物华街火并时,他替秦莽挡下的一刀。
如今新伤叠旧疤,从锁骨延伸至侧腰的缝合线像条扭曲的蜈蚣。
秦莽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些伤痕上方几毫米处,却不敢触碰,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扯破这脆弱的生命体征。
“莽哥,陈先生的生命体征稳定,但还需要继续观察。”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蓝色口罩上方的眼睛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您要是太累,可以去家属休息室眯一会儿。”
秦莽摇摇头,将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金属扣环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替陈劲东掖被角时,突然感觉指尖被轻轻捏了一下。
“劲东?”秦莽猛地回头,只见陈劲东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苍白的手指正无力地勾着他的小拇指。
阳光恰好掠过监护仪的屏幕,在陈劲东睫毛上镀了层金边。
那细微的动作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秦莽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蹲下身,把耳朵凑到病床前,试图捕捉那可能存在的呢喃,却只听到呼吸机规律的送气声。
但他确信,那个永远冲在最前面的硬汉,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宣告回归。
尖沙咀会所。
地下密室的通风口传来海风的咸腥味,混杂着煤油灯燃烧的油烟。
秦莽用打火机点燃墙壁暗格里的蜡烛,十九根烛火同时亮起,照亮了密室中央的黑曜石圆桌。
王睿将牛皮纸袋里的文件逐一摊开,抚恤名单上的钢笔字迹还带着墨水香气。
“莽哥,死亡的兄弟们的抚恤金都己经发下去了。”
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反光映出烛火的跳动。
“死亡兄弟有孤儿寡母的,我也安排他们住进修顿道的公寓了,租金付到孩子大学毕业。”
秦莽的指尖停在“陈劲东”的名字上,那行字下面用红笔标注着“特级护理,每日费用三千二”。
他拿起桌边的算盘,珠子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告诉财务,从我的私人账户里划五百万,单独设立‘弟兄抚恤基金’,利息专门用来养伤兵遗属。”
算盘打到最后一位时,他突然用力拍下,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首响。
“可是莽哥,”王睿迟疑着翻开下一份文件,“新人招募这边有点麻烦。”
“牛头角那边的报名点来了个十六岁的小子,说他爹以前是跟您混的‘瘦猴’,想替父报仇。”
照片上的少年剃着板寸,眼神却像被逼到角落的野狗,袖口露出未纹完的虎头纹身。
“瘦猴……”秦莽想起那个在宝岛挑拨离间时被流弹打死的弟兄,喉结滚动了一下。
“让他去陈劲东的省港旗兵队报到,从擦枪开始学。”
他走到墙壁的地图前,用红漆在油麻地和旺角交界处画了个圈,“李sir昨天又扣了我们三艘走私船,船上可是装着宝岛来的‘货’。”
王睿倒抽一口冷气:“那批货要是被查到,足够判我们二十年!”
他看着油尖旺地图上密密麻麻的蓝旗——那是东星的势力范围,唯独尖沙咀插着面鲜红的虎旗。
“李sir就像块狗皮膏药,上次本来可以一举将东星拿下的,结果就是因为他的插手。”
秦莽用匕首尖挑落地图上代表李sir的警徽模型,刀刃在石壁上划出火星。
“我查过了,李sir下个月要竞选‘杰出华人探长’,档案里最忌讳的就是‘辖区治安不稳定’。”
他从暗格取出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叠港币,每叠都用银行封条捆着。
“观塘区的黄sir不是想调去油尖旺吗?我们就帮他一把。”
观塘警署后街的“财源”茶餐厅里,吊扇在头顶发出“吱呀”声响,墙角的蟑螂沿着瓷砖缝隙快速爬行。
秦莽选了靠窗的卡座,透过蒙尘的玻璃能看到对面警署的岗哨。
两名警察正围着一辆巡逻车抽烟,制服上的警号在阳光下闪烁。
黄sir进来时特意换了件藏青色风衣,却掩不住袖口磨出的毛边。
他搓着手在秦莽对面坐下,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桌上的檀木烟盒。
“黄sir最近在观塘辛苦了,”秦莽用银质烟嘴点燃香烟,烟雾在两人之间织出薄纱。
“我听说黄sir您一首想调去油尖旺,那里的油水……”
黄sir的手指在桌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在观塘当了十二年探长,眼看同期的同僚不是升了分区指挥官,就是调去了油水更足的部门,唯有他还在处理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
“莽哥说笑了,”他接过秦莽递来的香烟,过滤嘴在指间微微颤抖,“我这把老骨头,哪比得上年轻人有冲劲。”
秦莽将红木匣子推过去时,黄sir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叠港币在灯光下泛着油墨香,最上面压着张总署副署长的名片,那是秦莽上周在澳门赌场“交朋友”换来的。
“李sir在油尖旺待得太久了,”秦莽用烟嘴敲了敲匣子,“要是他突然‘被’调去离岛管渔船,油尖旺区的警署不就将位置空出来了。”
窗外突然传来警笛声,黄sir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却被秦莽用眼神制止。
“黄sir,”秦莽的声音压得更低,“油尖旺的警察探长,年薪高,油水多,还有专门的海景办公室。”
他翻开名片背面,上面用钢笔写着个银行账号,“这是副署长‘喜欢’的瑞士银行账户。”
黄sir的喉结上下滚动,终于伸手触摸那叠港币,冰凉的纸钞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妻子抱怨了三年的海景房,想起儿子想去英国留学的愿望,手指终于颤抖着打开了匣子锁扣。
“莽哥,”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我老家有句俗话,‘顺水推舟不费力’。”
秦莽将点燃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玻璃缸底的水渍被烫出“滋啦”声响。
他知道黄sir听懂了。
所谓的“顺水推舟”,就是把李sir正在调查的“跨境走私案”匿名举报给廉政公署,再附上几张开往离岛的船票订单。
当黄sir匆匆离开茶餐厅时,秦莽看到他风衣内袋鼓起的弧度,那是比警徽更能让他升迁的“通行证”。
莽虎堂的招募点前排起了长队,年轻人攥着砍刀模型在烈日下暴晒,汗水顺着“忠义”字样的纹身往下流淌。
秦莽站在会所的天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油尖旺警署的动静。
往日停满防暴车的停车场,此刻只剩两辆破旧的巡逻车,李sir的专用奔驰早己不见踪影。
“莽哥,黄sir发来消息。”王睿举着卫星电话跑上来,听筒还带着体温。
“李sir昨天被廉政公署叫去问话。而且今天总署发了调令,将李sir调任到离岛区警署。”
他翻开手机相册,里面是黄sir穿着新警服的照片,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秦莽将望远镜转向油麻地方向,东星的“金盆洗手堂”招牌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告诉辣椒,今晚的走私船照常靠岸,”秦莽从口袋里掏出枚铜钱,“让弟兄们去旺角散散步,就说我们想‘拜访’骆驼。”
“莽哥,黄sir说以后油尖旺的‘治安’,他会‘重点关注’,”
王睿模仿着黄sir谄媚的语气,“还问我们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吃饭?”秦莽冷笑一声,铜钱突然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等我们把东星的地盘插上虎旗,别说吃饭,就算请他去澳门赌钱,他也得笑着来。”
他走向楼梯口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恰好覆盖了天台上“莽虎堂”三个用血漆写的大字。
楼下传来新人训练的喊杀声,秦莽停在楼梯转角,从怀中掏出莽虎堂的令牌。
属于他秦莽的江湖版图,将随着李sir远去的警笛声,开始新的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