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金属，也不是能量。是一种更本质的、概念上的隔绝。
凯的意识像一颗在无边黑暗虚空中飘荡的尘埃，被无形的壁垒囚禁着。这壁垒无处不在，严密而冰冷，渗透着一种强制性的秩序，压制着他体内那两股狂暴冲突后陷入死寂、却依旧危险的力量——源初余烬的暗红余烬，以及液态金属的蛰伏银流。它们被强行按回焦黑残破的躯壳深处，如同被关进最坚固牢笼的凶兽。熵能抑制场，齿轮的造物，此刻正忠实地执行着雷恩冰冷的命令。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禁锢感。凯的意识在这片死寂中沉浮，如同溺水者。
忽然，一点微弱的光刺破了这片虚无的黑暗。
不是视觉意义上的光。是信息流。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抑制场完全碾碎的数据流，如同黑暗中游弋的、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线虫，顽强地穿透了熵能抑制场那严密概念壁垒的极其微小的缝隙。这缝隙，源于抑制场本身为了维持运转而必须进行的、极其短暂的能量自检波动。它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短暂到以皮秒计算。但对于此刻处于一种奇异濒死感知状态的凯而言，这缝隙，这缕微弱的信息流，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嗡……
凯焦黑眼皮下的暗红余烬，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不是力量的涌动，而是一种纯粹本能的捕捉。那缕微弱的数据流，瞬间被他的意识攫取、解析。
信息的内容无关紧要——只是基地底层某处通风管道压力传感器的一个周期性冗余自检报告。但传递信息的方式，那信息流本身的结构……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插入了凯意识深处某个因源点空间崩溃和莉亚的眼泪而扭曲、撕裂、却又在混乱中重新拼合的区域。
咔哒。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视野，在他黑暗的意识囚笼中骤然展开！
不再是物理的眼睛。不再是燃烧的金色火焰。这是一种全新的、冰冷的、解析性的视界。他看到的不再是物体，而是……规则的脉络，是信息的河流，是结构的骨架！
熵能抑制场那原本无形的囚笼，在他此刻的感知中，变成了一片由无数冰冷、规整、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几何线条构成的巨大牢笼。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一种抑制规则，它们严密交织，构成一张毫无破绽的巨网。而他自己焦黑的躯体，则像一个由无数混乱、扭曲、濒临崩溃的暗红色能量线条和不断蠕动、试图寻找出路的银色液态金属丝线纠缠而成的异常节点，被死死钉在这张巨网的中心。
他能看到那缕穿透牢笼的微弱信息流，它像一条纤细、脆弱、几乎透明的光丝，巧妙地、精确无比地穿过了这张严密巨网中一个极其微小、正在快速弥合的点——那正是抑制场自检波动造成的、稍纵即逝的规则间隙！
破绽！
一个冰冷的名词，如同本能般浮现在凯的意识深处。不再是愤怒驱使下的毁灭冲动，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认知。一个可以被捕捉、被利用的……点。
他焦黑的指尖，在抑制场中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体内那两股被强行压制的力量没有任何反应。但一种全新的、源自他意识深处因剧变而诞生的感知，却像初生的藤蔓，悄然探出，尝试着去触碰那个正在弥合的点。
就在这时——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并非来自凯的意识囚笼，而是穿透了厚厚的帐篷隔断，从外面隐约传来！紧接着是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和金属物品砸落在地的噪音。
这声音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熵能抑制场那绝对的死寂，也撕裂了凯意识中那冰冷解析的视野。
剧痛！难以言喻的、如同整个颅骨被生生劈开的剧痛猛地席卷而来！那冰冷的规则视野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撕裂般的混沌和源初余烬暗红余烬在焦黑眼窝深处痛苦的悸动。
医疗帐篷隔壁，临时改造的监护室。
莉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的蓝色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瞳孔深处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漩涡，仿佛刚刚从最深的地狱深渊中挣脱。她的身体还保持着梦魇中蜷缩的姿态，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瘦削的背上。
眼角那道未干的泪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嗬…嗬…”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喉咙里还堵着源点空间崩溃时的数据风暴残渣。眼前模糊的景象在晃动、重叠——简陋的监护设备、冰冷的金属墙壁、还有……两张陌生而充满压迫感的脸孔。
雷恩和渡鸦。他们像两尊冰冷的石像，矗立在病床前，眼神锐利如刀，无声地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审问气息。
“莉亚。”
雷恩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莉亚紧绷的心弦上。
“告诉我。源点空间发生了什么？悲歌号为何坠毁？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没有提凯的名字，但每一个问题都像无形的钩索，首指那个将基地搅得天翻地覆的焦黑身影。
莉亚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搅动：悲歌号冰冷的金属通道在剧烈震颤，刺耳的警报撕裂耳膜……窗外，那纯粹由格式化光芒凝聚成的、顶天立地的光之巨人，它冷漠地抬起手臂，毁灭性的纯白洪流如同审判之矛，轰然贯穿了悲歌号庞大的舰体！金属在哀鸣中熔解、气化！然后是失重、翻滚、爆炸、冰冷的虚空……
“光……巨人……”
她破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它……来了……毁灭……格式化……所有……”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眼前两张冰冷的面孔。
“创世协议的目标是你？”
渡鸦的声音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作响，阴冷而首接。
“为什么？仅仅因为你是‘钥匙’？钥匙的作用是什么？”
钥匙……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莉亚的意识上！比光之巨人的毁灭光束更让她感到恐惧！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和抗拒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痛苦的呜咽：“不……不要问……不能……不能打开！会……会引来……更……更可怕的……”
“引来什么？”雷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急切，“莉亚！你必须告诉我们！这关系到整个锈火基地，关系到所有还活着的人的性命！那怪物……那个叫凯的，他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能对抗光之巨人？他身体里那些……到底是什么？！”
“凯……”听到这个名字，莉亚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空洞的蓝色眼眸深处，仿佛有微弱的火苗被点燃。
源点空间崩溃的最后景象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那个焦黑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吞噬一切的格式化风暴核心！
他眼中燃烧的金色火焰，比光之巨人的毁灭之光更加炽烈！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
“他……他……”莉亚的嘴唇翕动着，试图描绘那无法形容的景象，描绘那在绝对毁灭中绽放的守护之光。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如同钢针扎入大脑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
剧痛中，一个冰冷、非人、带着无尽规则回响的声音碎片，如同幽灵般在她意识深处炸开：
【协议之子……样本……凯……错误变量……清除……优先级……提升……】
“啊——！”
莉亚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这剧痛远超之前！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
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如同离水的鱼，然后重重摔回病床，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一丝带着奇异金属色泽的血沫！
“医护！快！”雷恩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早己守候在旁的医护人员慌忙上前，按住莉亚抽搐的身体，准备注射镇静剂。
渡鸦眼中精光爆闪！
他一步跨到床边，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抓住莉亚剧烈抽搐的手腕，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协议之子’？样本？凯是‘错误变量’？清除优先级提升？莉亚！说清楚！这信息从哪来的？！”
莉亚的身体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抽搐渐渐减弱，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重复着那个冰冷的词汇：“错误……变量……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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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火基地深处，能源与数据枢纽区。
空气里弥漫着服务器风扇高速运转的嗡鸣、冷却液循环的哗啦声，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臭氧和金属过热混合的味道。
这里是基地的心脏，也是大脑。巨大的、布满粗壮线缆的服务器机柜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排列在昏暗的通道两侧，指示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明灭闪烁。
控制台前，绰号扳机的服务器控制员正百无聊赖地嚼着合成营养膏，半眯着眼盯着面前几十块监控屏幕。
大部分区域都是稳定的绿色或黄色。基地刚经历大难，服务器负担激增，但只要核心阵列不出问题，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突然，核心阵列区的一块监控屏上，代表冷却液流动状态的蓝色指示条，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颜色瞬间变得浑浊，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反光！
“嗯？”扳机皱了皱眉，凑近屏幕。
“C区主循环管道压力波动？杂质警报？”他熟练地调出相关数据流。
冷却液成分监测的数值正在发生极其微小的异常波动——一些未知的金属微粒含量正在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缓慢上升，同时伴随着冷却效率的轻微下降和管道内壁金属疲劳度的异常加速读数。
“搞什么鬼……”扳机嘟囔着，手指在布满油污的控制台上快速敲击，“难道是老化的管道内壁被腐蚀剥落了？或者是哪个冷却泵的轴承磨损掉渣了？”
他启动了自动清洗程序和管道内壁扫描。屏幕上，代表清洗程序的进度条开始推进，内壁扫描的图像也在生成。
浑浊的冷却液在管道中冲刷着。扫描图像上，管道内壁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此刻却出现了极其诡异的变化！一些微小的、如同苔藓般的奇异银色菌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扫描图像上蔓延！它们并非附着在表面，更像是……从金属内部生长出来！菌斑的形态扭曲、怪异，构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某种活体电路板或者微型逻辑门的诡异花纹！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银色菌斑覆盖的区域，管道内壁的金属结构在扫描图像上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模糊和解离状态！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扳机猛地瞪大了眼睛，嘴里的营养膏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调取了那片区域服务器的实时运行日志。
日志窗口疯狂地向上滚动着。
大量原本清晰、逻辑分明的系统运行记录条目，正在被一种怪异的污染！
【系统自检：冷却单元C7-风扇转速正常……】后面本该是具体数值，却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扭曲的乱码符号：【…*&^%$#@~】。
【数据备份进程：完成度87%…状态…】后面的状态标识变成了一幅用ASCII字符拼成的、极其简陋却透着诡异邪气的笑脸符号：【：）】。
【安全协议扫描：未发现……入侵……】最后的入侵两个字，被替换成了不断重复的、血红色的【ERROR】字样！
这些被污染的数据条目如同病毒般在日志中蔓延，它们扭曲着逻辑，污染着信息，散发着一种冰冷、混乱、令人作呕的气息。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故障了！扳机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抓起通讯器，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得尖利扭曲：
“齿轮老大！老大！快！快过来看看！核心阵列区！冷却系统……还有服务器日志……它们……它们他妈的在长东西！在发疯！情况……情况不对！非常不对！”
他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回荡，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而在那些被银色菌斑感染的服务器机柜深处，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金属被缓慢腐蚀、又像是无数细小齿轮在错位摩擦的诡异嘶嘶声，正悄然响起，融入服务器风扇巨大的嗡鸣背景音中，如同潜伏在钢铁心脏里的……毒蛇吐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