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站在巷口,看着林薇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跟上去?
这个念头疯狂地滋长。
他不是没见过高手,青帮里双花红棍级别的金牌打手,他都交过手。
但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给他带来如此深邃的、发自灵魂的寒意。
那不是单纯的武力压制,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掌控力。
仿佛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匕首的手,虎口处还残留着刚才用力过猛的麻木感。
他引以为傲的刀,在那女人面前,就像孩童的玩具。
“教我杀人?”赵峰自嘲地低语。
他杀了多少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从十九路军的战场,到上海滩的黑巷,他的刀下从不缺亡魂。
可今天,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以前那套,到底算不算“杀人”。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清冷的茉莉花香。
最终,一种混杂着屈辱、好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渴望,驱使着他迈开了脚步。
他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薇并没有走远。
她像一个幽灵,在上海夜晚的里弄中穿行。
她走的路线毫无逻辑,时而穿过喧闹的夜市,时而又钻进死一般寂静的窄巷。
甚至还上了一辆开往十六铺码头的有轨电车,坐了两站又匆匆下车。
赵峰跟在后面,越跟越心惊。
他自诩是追踪的好手,但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跟丢。
这个女人的反侦察能力,是他生平仅见。
她不是在逃跑,她是在清洗。
像用清水反复冲洗一件脏衣服一样,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尾巴”,彻底甩掉。
终于。
在绕了足足一个小时后,林薇停在了黄浦江边一处废弃的货运仓库前。
这里远离市区的繁华,只有江水拍岸的哗哗声和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潮湿的鱼腥味。
林薇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摸出钥匙,打开了仓库那扇沉重的铁门。
“进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跟上来的赵峰,语气平淡。
赵峰握紧了匕首,警惕地走了进去。
“吱嘎——哐当!”
铁门在身后关上,将他与外面那个熟悉的世界彻底隔绝。
仓库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赵峰的肌肉瞬间绷紧,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偷袭。
“啪。”
一束光亮起。
林薇点燃了一盏防风煤油灯。
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仓库的一角。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尘的木箱和麻袋。
在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平台。
平台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箱。
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罐罐头、一个医疗急救包、几排黄澄澄的子弹,甚至还有一壶用军用水壶装着的清水。
她早有准备。
这个认知让赵峰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个女人不是临时起意,她在这里,有一个经营己久的巢穴。
林薇将煤油灯放在平台上,昏黄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明暗不定,让她看起来更加神秘莫测。
她没有理会赵峰的警惕,自顾自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油布包,打开。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
一根小黄鱼,被她随意地扔在了赵峰脚下的水泥地上。
那是一根足足十两重的大黄鱼,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光芒。
赵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为日本人卖命,杀一个人,陈管事许诺给他的,也不过是两根小黄鱼,事成之后才能拿到。
而眼前这个女人,连话都没多说一句,就扔出了一根十两的大黄鱼,像是扔一块不值钱的石头。
“这是定金。”
林薇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一丝回响。
“现在,你可以说了。”
赵峰没有立刻去捡那根金条。
他死死地盯着林薇:
“你到底是谁?军统?中统?还是哪家商会养的?”
“我是给你机会的人。”林薇绕开了他的问题,眼神锐利如刀,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个,雇你杀我的人是谁,叫什么,什么身份。”
赵峰沉默了。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出卖雇主是大忌。
林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一声:
“规矩?规矩是强者定的。
你觉得,是你的规矩硬,还是我脚下的这片地硬?”
她轻轻跺了跺脚,语气森然:
“你今天不说,明天,你的尸体就会和这根金条一起,沉到黄浦江底喂鱼。
到时候,没人会为你守规矩。”
赵峰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沉甸甸的金条。
金条的重量,仿佛就是他此刻内心的重量。
“是陈管事。
青帮黄金荣的人,但最近跟日本人走得很近,专门帮日本人处理一些他们不方便出面的脏活。”
赵峰沙哑地说道。
“很好。”
林薇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第二个问题。
除了钱,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或者说,你最想杀的人,是谁?”
赵峰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林薇的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最黑暗的那个牢笼。
那个名字,那张脸,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秘密和伤疤都暴露无遗。
林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
她只是看着他脸上肌肉的抽搐,看着他眼中血丝的蔓延。
她在等,等那头被仇恨喂养的野兽,自己撞破牢笼。
“那个给你任务的陈管事,只是让你为钱卖命的工具。”
林薇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蛊惑性。
“但你心里的那个人,才是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根源。对吗?”
赵峰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握着金条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终于,一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铁钉,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咬紧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无尽的、几乎要将整个仓库都冻结的恨意。
“李……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