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午后。
虹口区,兰心大戏院。
这座融合了维多利亚时期风格与中式元素的宏伟建筑,今天,被布置成了一个高雅的艺术殿堂。
一场由宋氏姐妹牵头、为前线将士募捐的慈善画展,正在此地隆重举行。
门口,豪车云集,衣香鬓影。
上海滩真正的名流,几乎倾巢而出。
林薇站在那里。
此刻的她,叫“林浣云”。
她身着一袭由法国名师设计的、简约而不失高贵的香槟色长裙,挽着一位由百灵安排的、扮演她“远房表叔”的英租界洋行买办,缓缓地走进了会场。
她的出现,立刻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阵阵涟漪。
她太美了,美得让人无法忽视。
那是一种经过精心雕琢的、混合了西方教育的自信开朗与东方传统的温婉内敛的、独特的气质。
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大家闺秀的矜持微笑,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藏着一片深邃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星空。
她,就是今晚最完美的“猎物”。
也是最危险的“猎人”。
她的目光,看似在欣赏墙上一幅幅出自名家之手的画作,实则像一台最精密的雷达,迅速地锁定了自己的两个目标。
不远处,一个穿着素雅旗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清雅如兰的年轻女子,正拿着一个采访本,认真地和一位画家交谈着。
她就是苏曼卿。
她的眼神,专注而热烈,充满了对艺术的尊重和对理想的追求。
而在会场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时髦、众星捧月般被一群富家小姐围在中间的,正是丁默邨的独女,丁芷涵。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骄纵和百无聊赖,对周围那些趋炎附势的奉承,似乎早己习以为常。
林薇没有急于上前。
她知道,狩猎,最需要的是耐心。
她挽着“表叔”的手,优雅地在会场中穿行,不时地与一些前来搭讪的名流绅士,点头致意,轻声交谈。
她谈论马蒂斯,也谈论徐悲鸿。
她对每一幅画的见解,都精准而独到,让那些自诩为行家的收藏家们,都为之侧目。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一个从巴黎艺术殿堂归来的、才华横溢、家世显赫的“名媛”形象,正在迅速地,深入人心。
终于,在画展进行到一半时,林薇开始行动了。
她在一幅由国画大师齐白石先生,刚刚完成的《墨虾图》前,停住了脚步。
这幅画,是本次画展的压轴之作,起拍价,就高达五百大洋。
无数收藏家,都对它垂涎三尺,但又因为价格高昂,而犹豫不决。
林薇静静地欣赏了许久。
然后,她转过头,对身边的拍卖师,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却又足以让半个会场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幅画,我以一千大洋的价格,买下了。”
整个会场,瞬间一片哗然!
一千大洋!
这在当时,足以在上海的静安区,买下一栋不错的小洋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出手阔绰得令人咋舌的、神秘的“林小姐”身上。
苏曼卿的采访,也被打断了。
她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林薇,那双总是充满了批判和审视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浓厚的好奇。
而林薇,接下来的一个举动,更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她走到舞台中央,从主持人手中,接过了话筒。
“诸位,”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通过麦克风,回荡在整个大厅,
“小女子林浣云,久居海外,今日初归故里,便逢此盛会,不胜荣幸。”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所为者,不过是护我身后这片万里河山,护我亿万同胞。”
“浣云一介女流,不能执枪卫国。
唯有,尽些许绵薄之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感染力。
“我宣布,这幅价值千金的《墨虾图》,我将当场,无偿捐献给本次画展组委会!
其所有拍卖所得,将一分不差地,全部用于购置药品和棉衣,送往正在淞沪前线,浴血抗敌的十九路军将士们手中!”
“哗——!!!”
雷鸣般的掌声,瞬间淹没了整个会场!
所有的人,都被她这番慷慨激昂的、充满爱国热情的演讲,所深深地感染了。
就连那些平日里最擅长投机倒把的商人们,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由衷的敬佩和羞愧。
苏曼卿的眼睛,彻底亮了。
她看着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仿佛在发光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今天,不,是今年以来,最有价值的一篇新闻报道的“主角”!
她立刻推开人群,拿着采访本,朝着舞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丁芷涵,也早己被林薇的气场所折服。
她推开身边那些叽叽喳喳的闺蜜,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向往,同样,朝着舞台走去。
一切,都在林薇的剧本里,完美地,进行着。
她即将,同时“捕获”她的两个目标。
然而,就在她准备走下舞台,迎接苏曼卿的“采访”,和丁芷涵的“结交”时。
她的眼角余光,忽然,在会场入口处,瞥见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燕尾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的手里,拿着一本画册,正和一位法国领事,谈笑风生。
他的姿态,儒雅、博学,像一个真正的、从欧洲归来的艺术品鉴赏家。
但他,化成灰,林薇都认得。
他就是那个本该己经“任务失败”,返回南京的、军统最顶尖的“清道夫”——
“手术刀”,钱一平。
钱一平,为什么会在这里?!
戴笠,他终究,还是没有真正地,放下对自己的屠刀!
他不仅没有离开上海,反而换了一副更具欺骗性的身份,潜伏了下来!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监视丁默邨?
还是……为了监视自己?!
一瞬间,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林薇的脑海中,闪电般地划过。
她的后背,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所浸湿。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脚下的这个舞台,不再是高朋满座的慈善画展。
而是一个危机西伏的、同时上演着三场不同狩猎的、最危险的修罗场。
她要狩猎苏曼卿和丁芷涵。
而那把来自南京的“手术刀”,正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狩猎她。
她,从一个猎人,瞬间,也变成了别人的猎物。
而苏曼卿和丁芷涵,正带着一脸的兴奋和崇拜,朝着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