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公馆的内部,比它那宏伟的外观,更显奢华。
地上铺着厚厚的、能将所有脚步声都吸收掉的波斯地毯。
墙壁上,挂着出自欧洲名家之手的油画。
天花板上,垂下一盏巨大的、由数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组成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雪茄和高级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从宴会厅的方向传来,伴随着宾客们压低了声音的、优雅的谈笑声。
苏曼卿走在这片纸醉金迷的海洋里,感觉自己像一条误入海洋的、淡水鱼。
她看着那些穿着华服、戴着珠光宝气、言笑晏晏的男男女女,再想到自己刚刚才从那条充满了血腥和罪恶的巷子里逃出来。
一种强烈的、源于两个世界割裂的荒诞感和不适感,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林薇的手。
而林薇,却仿佛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属于名媛的矜持微笑。
但她的眼睛,却像两台最精密的扫描仪,在不动声色之间,将公馆内部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大厅的西个角落,都站着伪装成侍者的便衣保镖,他们的西装下摆,都微微鼓起,显然藏着武器。
每一扇通往外部的窗户,都从内部,加装了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钢丝网。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更是有两名身材高大的白俄保镖,如同门神般,寸步不离。
这是一座,插翅难飞的堡垒。
“曼卿姐,浣云姐姐,你们别理会那些人。”
丁芷涵显然看出了苏曼卿的不自在,她撇了撇嘴,用一种不屑的语气,低声说道,
“他们都是些看我爸爸脸色吃饭的生意人,脑子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俗气得很。”
她拉着两人,绕过主宴会厅,走向一间僻静的休息室。
“我爸爸今天,为了那笔什么‘矿产协议’,把安保搞得跟要打仗一样,真是小题大做!”
她抱怨着,却在不经意间,向林薇透露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他还特意从日本那边,请来了一个女人,负责今晚所有的安保。
那个女人,讨厌死了!
整天板着一张脸,像谁都欠她钱一样,我看她一眼都觉得晦气!”
林薇的心,微微一动。
她知道,丁芷涵口中那个“讨厌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她的老对手——南造芸子。
看来,南造芸子在丁家的地位,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高。
她己经不仅仅是一个“安全顾问”了,而是可以首接插手丁府内部安保的、拥有极高权限的“太上皇”。
这,让林薇今晚的行动,又增添了无数的变数和难度。
三人来到一间装潢雅致的化妆间。
丁芷涵立刻按响了呼叫铃,吩咐管家,去请公馆里常驻的、一名德国私人医生。
“姐姐们先坐,医生马上就到。”
她又打开一个巨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来自巴黎和米兰的最新款礼服。
她像一个热情的小主人,为林薇挑选着。
“浣云姐姐,你之前那身裙子,在路上都弄脏了,多不吉利呀!
来,试试这件香奈儿的,我特意从法国空运回来的,一次都还没穿过呢!”
她不由分说地,将一件价值不菲的、缀满了珍珠和蕾丝的淡紫色晚礼服,塞到了林薇的手中。
她看着林薇,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骄纵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真诚的、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喜爱。
“浣云姐姐,你不知道,那天在画展上,你站上台去演讲的时候,有多么的光彩照人!
我当时就在想,这,才是我丁芷涵,想要结交的朋友!”
“还有今天晚上……你为了保护曼卿姐,竟然那么勇敢……”
她握住林薇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浣云姐姐,你放心,以后在上海滩,有我丁芷涵在,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林薇听着这番发自肺腑的“表白”,心中,却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复杂的滋味。
有算计达成的冷酷,也有一丝,对这份纯真信任的、不易察觉的愧疚。
她知道,丁芷涵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既是她今晚最锋利的矛,也是她最坚固的盾。
她必须,牢牢地,将它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换上了那件淡紫色的晚礼服,镜子里的人,美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凡尘。
她对着丁芷涵,露出了一个感激而又温暖的微笑。
“谢谢你,芷涵妹妹。”
她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
“能认识你,和曼卿,是我回到上海以后,最开心的事。”
丁芷涵看着镜中那个光彩照人的“姐姐”,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一旁的苏曼卿,看着眼前这两个正在“姐妹情深”的女人,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她看着林薇那张完美无瑕的、仿佛戴着一副永远不会破碎的面具的脸。
她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算计和杀机。
她第一次,对自己做出的那个“选择”,产生了一丝动摇和……恐惧。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牵着线的木偶,正在身不由己地,踏入一个她完全无法掌控的、布满了谎言和鲜血的舞台。
就在这时,德国医生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而林薇的目光,却越过医生,落在了化妆间那扇半开的窗户外。
窗外,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蔷薇花园。
而在花园尽头,一栋独立的小楼的二层阳台上,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的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目光,却像鹰隼一般,冷冷地,俯瞰着整个公馆。
是南造芸子。
林薇知道,那看似平静的酒杯下,隐藏的,是这张“蔷薇盛宴”中,最致命的、无声的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