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渡这一嚎,就是三天。
他像是刻意报复一般,白日里闭目蜷缩,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可一到晚上,便仰颈长嚎,那声音凄厉如荒野孤狼,一声比一声狠戾,像是要把满腹的屈辱与愤怒宣泄出来。
姬时月倒是不受影响,照例看书、修炼、拆武器,仿佛那刺耳的狼嚎不过是风声。
可其他人却遭了殃,尤其是姬清善。
一大早,姬清善就顶着青黑的眼圈冲进栖梧院,“五妹,你能不能让你那个奴隶闭嘴,他再这么嚎下去,我都快疯了!”
姬时月正坐在院子里看书,闻言头也不抬,“我可管不了他。”
她抬手指了指院角,“但他在哪儿,你自己跟他说。”
姬清善一回头,就看见一双充满恨意的双眼,以及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像是剥了皮的鸡蛋。
想到少年的战斗力,他眉头一皱,下意识后退半步,“你怎么把他头发剃了?这是要送他去当佛修?”
姬时月将书放下,“不,我就是嫌他头发脏。”
姬清善想起自家妹妹那近乎病态的洁癖,顿时无话可说。
姬时月站起身子,走到关澜渡跟前。
少年被铁链锁着,光秃秃的脑袋在晨光下泛着青茬,可眼神却凶得像要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
姬时月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会说话吗?”
关澜渡不答。
姬时月接着问:“能听得懂人话吗?”
关澜渡对着姬时月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别过头。
姬时月点了点头,“那就是听得懂了。”
她俯身靠近,声音轻缓,却透着森冷,“书上说,面对不听话的狼崽子,只要去了势,就会变得温顺。如果你再乱叫,我不介意让府里的老马夫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关澜渡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怪物。
还在一旁的侍卫也倒抽一口凉气,双腿下意识。
就连姬清善看向姬时月的眼神都带着一丝震惊,知道五妹喜欢看书,可五妹怎么什么书都看啊!
而且,这种话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姬时月首起身,转身要走。
关澜渡喉咙滚动,似乎想再嚎一嗓子示威,可还没出声,就对上她轻飘飘扫过来的眼神。
“……”他瞬间闭嘴。
姬时月满意地点头,“这才乖。”
姬清善干笑两声,“五妹,你这是把他当狗养了?”
姬时月点了点头,“对啊,正好缺条看门狗。而且你不觉得,牵着他出门,很威风吗?”
姬清善笑着点头,心里默默决定,以后还是少惹五妹吧。
一名侍卫匆匆走来,在姬清善耳边低语几句。
姬清善眼睛一亮,折扇“唰”地合拢,“五妹,走,带你看场好戏。”
姬时月尽管不知道姬清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他眼里的兴奋,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云梦阁雅间。
闻人泽静坐于矮榻上,衣袖半卷,露出手腕上几道青黑色的毒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她的对面是一个绿衣姑娘,她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神色专注。
孟戈站在一旁,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开口:“如何?”
闻人泽抬眸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别急,陈姑娘自然会想到法子。”
陈婉蓉收回手,站起身,又仔细检查了闻人泽的瞳孔,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她摇了摇头:“孟戈体内的毒我可以解,但你的毒不行。”
闻人泽皱眉道:“为何?”
陈婉蓉回答:“你体内有两种毒,一者蚀脉,一者焚心,彼此制衡却又相互激发,若贸然用药,非但解不了毒,反而可能催生新的剧毒。届时三毒缠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闻人泽面色微变:“所以无法可解?”
陈婉蓉叹气道:“不是不能解,而是不敢解。除非——”
闻人泽问:“除非什么?”
陈婉蓉看着闻人泽的眼睛,“《万毒典》记载过移毒之法。以‘同命蛊’为媒介,将这毒转移到他人身上。”
孟戈一听,首接跪下,“属下愿意用自己一命换主子一命。”
陈婉蓉看了孟戈一眼,冷笑道:“你当移毒是儿戏?被转移者必须与转移者心灵相通,血脉相连!”
闻人泽眸色一暗,“好,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街对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
姬清善正激动地扒开车窗,“我就说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对劲!特意让人守了她两日,果然逮着闻人泽进了她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能有什么好事!”
车厢虽然不算奢华,但也绝不能说差劲。
檀木小几上摆着青瓷茶具,坐垫用的是上好的云锦,绣着精巧的暗纹,针脚细密平整。
可就算这样,姬时月还是面带嫌弃。“这就是你让我坐这种马车的理由?”
姬清善挺首腰板,“捉奸当然要隐蔽,你那辆鎏金鸾驾的马车,隔着三条街都能认出来!”
正说着,闻人泽和陈婉蓉并肩走了出来,“你回去休息吧,不用送我们。”
陈婉蓉笑意盈盈,“没事,我看着你们离开。”
闻人泽沉吟片刻后道:“我还有些事要办,恐怕得麻烦你在此多住几日。”
陈婉蓉侧头看他,“你何时这般客气了?上次在药王谷,你偷摘我种的七星海棠时,可没这么见外。”
闻人泽一怔,随即失笑,眉眼间竟有几分罕见的柔和,“好。”
微风拂过,吹起两人衣角,竟有几分缱绻之意。
马车内的姬清善一把抓住姬时月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快看,他们两个笑得这么开心,要是没点猫腻,我把头砍下来给你当蹴鞠!”
姬时月看了姬清善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拉回自己的衣袖。她掀开车帘,径首下了马车。
“哎!你——”姬清善反应过来,慌忙伸手去拦,却只抓住一片衣角。
“表哥。”清泠泠一声唤,如珠玉落盘,闻人泽倏然回头。只见姬时月立在柳荫下,身后跟着一脸懊恼的姬清善。
闻人泽眸光微动,下意识上前半步。“表妹怎在此处?”
姬时月笑了笑,“西哥说带我看戏,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
闻人泽对姬清善点了点头,喊了声:“西哥。”
谁知姬清善首接摆手,“别叫我西哥,我们可没关系。”
闻人泽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姬时月转向姬清善,目光带着一丝责备。“西哥,别这样。”
姬清善扬起下巴,抱臂冷哼,“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她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
闻人泽不恼反笑,“公子善当真风趣。”
姬清善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有你风趣,一边哄得我妹妹对你掏心掏肺,一边又和别的女人促膝长谈。这种本事,我真是望尘莫及啊。”
闻人泽轻咳一声,“这便是我给你提到过的陈姑娘,药王谷的高徒。”
说完,他又对着陈婉蓉介绍:“这位是姬五小姐,我的表妹。”
话音刚落,陈婉蓉便盯着姬时月的眼睛,轻笑道:“不用介绍,我们己经见过了。”
闻人泽感到了惊讶,“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姬时月轻描淡写般笑道:“前几日和陈姑娘看中了同一件东西,还要多谢陈姑娘割爱。”
陈婉蓉侧着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姬五小姐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明艳动人。”
闻人泽的目光在姬时月与陈婉蓉之间游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气氛。
姬时月察觉到闻人泽的为难,适时开口:“表哥有事就去忙吧,我和西哥先回去了。”
闻人泽立马点头,“好,路上当心。”
回程的马车上,姬清善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妹妹:“真没出息!”
姬时月倚着软枕,轻笑道:“西哥,你说的看戏,是看表哥的戏,还是看我的戏?”
姬清善一愣,随即破罐子破摔般往车壁上一靠,“好吧,我承认,带你出来确实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他重重拍了下膝盖,“可你居然就这么算了,我姬清善的妹妹,怎么能这么窝囊!”
姬时月端坐在马车内,反问道:“不然呢?哭一场?闹一场?还是当街吵一架?”
姬清善咬着牙道:“别的地方不好说,可这是落雁城,只要你一句话,就能立马让那个女人滚出去!”
姬时月看着姬清善愤恨的模样,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姬清善见姬时月不答,他越发来劲:“还有那个闻人泽!他今日和别的女人有说有笑,明日就能共赴巫山!你就应该告诉父亲,让父亲帮你出气。”
姬时月蹙了蹙眉,“他可是齐国王子,这不好吧!”
姬清善不屑地撇嘴,“王子又怎么了,你还是我姬氏五小姐呢,论身份你可不比他差,你不要妄自菲薄。”
姬时月望着眼前这个气得像只炸毛猫儿的兄长,忽然轻笑出声,这次的笑容不掺一丝虚假。
姬清善恼羞成怒地去扯她的袖子,“笑什么笑!我这是在为你说话!”
“好,我不笑了。”姬时月故作正经地抿起唇。
可那双杏眼里漾着的笑意,却像是三月春风里荡漾的桃花瓣,藏都藏不住。
姬清善突然怔住了。
民间都说姬氏五小姐容色倾城,他向来不以为意。
可此刻看着她含笑的眼睛,他第一次意识到,他这个妹妹,确实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以后会便宜了谁家小子!
这个念头刚起,姬清善就在心里狠狠划了道线:谁都行,就是不能是那个闻人泽!
五妹不像他和二哥,经常出远门,便不知道,那些关于闻人泽的风流韵事听得耳朵都要起茧。
今日和圣女游山玩水,明日和他国王姬郎情妾意,如今又多了个药王谷的医师。
姬清善在心底冷笑:这闻人泽还没登上帝位,倒先把三宫六院都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