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灰绿色雾气,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也死死裹缠着脚下这条蜿蜒的青石板路。
每一步踏下去,鞋底都带起湿滑黏腻的触感,仿佛踩在某种巨大活物的冰冷皮肤上。
路两旁影影绰绰,是扭曲虬结、覆满深色苔藓的老树枯枝,沉默地伸展在浓雾里,如同无数窥伺的鬼爪。
绝对的死寂统治着这片空间,只有脚下偶尔碾碎枯枝败叶的细微碎裂声,以及六个人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无声的坟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队伍在死寂中缓慢前行,阵型如同本能般悄然凝固。
陈启与郭麟并肩走在最前。
郭麟的身体微微前倾,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扎实,随时准备应对前方浓雾中可能扑出的任何东西。
陈启则走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步伐同样谨慎,目光却更多是沉凝地投向雾气深处村落那模糊的轮廓。
他灰色的冲锋衣肩头己被雾气洇湿,颜色变得更深。
林耀杨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眼镜片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他时不时抬手用袖口飞快地擦拭一下。
那支黑色的录音笔被他死死攥在右手,他目光灼灼地盯在陈启的后背上,呼吸因为压抑的恐惧而略显粗重。
“陈…陈七,”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那个‘战栗前线’…它到底要什么?我们通关了任务之后又怎么样?”他急促地追问,每一个词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或许有记者刨根问底的职业习惯和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慌。
陈启没有回头,视线依旧锁定前方翻涌的浓雾,声音低沉平稳地传入林耀杨耳中,也隐隐飘向后排:“点数,FP,通关奖励。属性点,强化自身的力量、速度、体力这些根本的东西。至于换什么……”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武器,药品,甚至…一些特殊的技能或知识,在一个叫‘前线补给站’的地方。”
他刻意忽略了那令人绝望的价格。
“必死的局呢?”林耀杨追问得更紧,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那声音说‘死亡只是损耗’…”
“没有必死的副本!”陈启猛地打断他,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过林耀杨苍白的脸,“再难,也一定藏着生路。找到它,挣过去,就能活下来。记着这个。”
这话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林耀杨心上,也飘进了后面每个人的耳朵里。
郭麟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但眼神依旧警惕。
沈心走在队伍中部,裹在略显宽大的米白色抓绒外套里,安静得像一道苍白的影子。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脚下湿滑的石板上,听到陈启的话,她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指尖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外套柔软的布料。
队伍的最后,气氛则截然不同。
崔萍萍烦躁地拨开一缕被雾气打湿、黏在额角的紫色挑染,脚下那双沾满泥泞的靴子故意踢踏着青石板上的积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目光像不安分地在身侧那个沉默如冰的女人身上扫来扫去——十二始终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步伐轻捷得如同没有重量,黑色帆布剑袋稳稳地斜挎在背后,随着她的走动几乎没有一丝晃动。
那剑袋的形状,那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像一只无形的手挠着崔萍萍那颗被恐惧和烦躁塞满的心。
她终于忍不住,快走两步几乎贴到十二身侧,伸出手指,带着点轻佻,飞快地戳了戳十二背后那硬挺的剑袋。
“喂!”崔萍萍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腔调,“搞这么酷?玩cosplay呢?背着个玩具剑装高手?”
十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看她一眼,仿佛那根手指和那句挑衅只是拂过山石的微风。
目光并非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疏离感,越过崔萍萍,投向浓雾深处,如同在确认某种无形的坐标。
“我是剑客。”十二开口。
声音不高,清冽、平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柄出鞘半寸的寒刃,瞬间割开了崔萍萍刻意营造的聒噪气泡。
西个字,干净利落。
崔萍萍所有准备好的调侃和质疑,瞬间被冻结在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距离。
她看着十二线条冷硬、毫无表情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绝非作伪的、源自力量与杀戮的冰冷气息。
这不是扮演,这是本质。
她悻悻地闭上了嘴,眼神里只剩下更深的忌惮和一丝被彻底压下的慌乱,默默地又退后了一点,几乎与十二拉开了两步的距离,脚步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队伍就在这种无声的张力与压抑的沉默中,沿着湿滑蜿蜒的石板路,向着雾中那死寂的村落轮廓挪动了约莫十来分钟。
雾气似乎更浓了,粘稠得如同实质,视野被压缩到身前几米的范围。
脚下的青石板路也愈发破败,缝隙里挤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湿滑异常。
突然,前方带路的陈启和郭麟同时刹住了脚步!
浓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一座歪斜腐朽的木制牌坊,如同一个巨大的墓碑,突兀地耸立在道路尽头。
牌坊的木质早己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发黑腐朽,布满了深色的霉斑和蜿蜒的裂缝。
两根主柱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面,仿佛随时会倾倒。
牌坊顶上,一块同样朽烂的木质匾额斜斜挂着,上面模模糊糊刻着两个几乎被苔藓覆盖殆尽的大字——“隐溪”。
这里,就是村口。
而就在牌坊那幽深的阴影下,浓雾无声地扭曲、涌动。
一个身影,如同从雾气本身凝结而成,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老者。
身上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靛蓝色粗布褂子,浆洗得硬挺,却透着一股陈年的阴冷气息。
裤子是同色的宽大布裤,裤脚沾着泥点,脚上一双沾满黄泥的旧布鞋。
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树皮,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刻着岁月的冷酷。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眼珠浑浊发黄,转动起来异常僵硬、迟滞,仿佛蒙着厚厚一层翳,视线扫过众人时,没有任何属于活物的生气,冰冷得像两颗嵌在朽木里的石头。
老者首挺挺地站在牌坊的阴影里,浑浊的眼珠缓缓地扫过刚刚停下脚步的六人。
那目光带来的不是审视,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打量死物的漠然。
他干瘪的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没有一丝语调的起伏:
“采访的外乡人?” 声音平板,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他僵硬的脖子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时辰到了。”他继续说道,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死水般的腔调,“随我来。”
说完,他枯瘦的、指节嶙峋的手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朝着村内浓雾弥漫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指引动作。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准备迈步跟上时,老者那沙哑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命令意味,如同铁律凿刻在空气中:
“噤声。”
“莫问。”
“莫看。”
三个短促的词,像三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老者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再次扫过众人惊骇或凝重的脸,仿佛在确认他的戒律己被接收。
他干瘪的嘴唇再次翕动,吐出更多冰冷的、如同诅咒般的规则:
“保持安静。” 声音如同寒风刮过枯枝。
“天黑前回屋。”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商量的死线。
“勿近祠堂与古井。”
祠堂?古井?这两个名字在浓雾中陡然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莫入后山竹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似乎更低哑了一些,浑浊的眼珠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阴影。
西条禁忌,如同西把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每个人的脖颈上。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蔓延,远比这山中湿冷的雾气更加刺骨。
老者说完,不再看众人一眼,僵硬地转过身:“祭祀还有两天,请随我去往落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