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举复试,在初试放榜的三日后,如期而至。
地点设在皇家军事学院内部那间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巨型“沙盘馆”内。这里,是林知节的绝对主场。
通过初试的一百名考生,此刻正襟危坐,神情紧张地等待着复试规则的宣布。经过初试的洗礼和舆论风暴的过山车体验,他们再也不敢对这位看似懒散的主考官有任何轻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位林大人,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必然石破天惊。
林知节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慢悠悠地踱到台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复试,‘沙盘对决’。”他言简意赅地宣布,“一百人,两人一组,共五十队。自由对抗,淘汰一半。规则嘛……很简单。”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规则当然简单,因为复杂的都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
“看到你们面前的竹筒了吗?”他指了指每位考生面前那个密封的竹筒,“里面是你们的编号。一会儿,你们上台,从我面前这个大箱子里,再抽一个编号。两个编号加起来,尾数相同的,自动结为一队。”
规则听起来简单明了,公平得不能再公平。考生们纷纷点头,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复试的前一天晚上,林知节就让秦风把所有考生的初试答卷和一份匿名的《个人特长与战术偏好调查问卷》整理了出来。
他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不是在研究战术,而是在玩“连连看”。
他亲自给每个考生进行了“隐性分类”:
秦风,S级正统帅才,标签是“王道”、“稳健”、“大局观”。
王启年,逻辑鬼才,标签是“诡道”、“奇袭”、“信息战”。
李三思,后勤神算,标签是“数据”、“避险”、“成本控制”。
陈阿狗,丛林猎手,标签是“莽撞”、“首觉”、“野路子”。
……
然后,他进行了一番堪称“恶意满满”的配对,将那些性格、特长、战术偏好南辕北辙的考生,预先设置成了一对。比如,他把秦风的编号“一”和王启年的编号“九”在后台绑定,那么无论他们自己抽到什么号码,这两个编号的组合,最终都会指向“十”,也就是“尾数零”这一组。
他设计了一套看似随机,实则结果完全可控的抽签算法。这套算法的复杂程度,足以让当朝所有算学家集体脑溢血。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搞过游戏后台数值策划的。想在我面前玩概率?你们还嫩了点。我要的不是个人英雄,我要的是懂得‘兼容’与‘协作’的团队。而促进成长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两种完全不同的化学物质放在一个试管里,然后……摇匀,看看会爆炸还是会产生新的化合物。】
抽签仪式,在一片紧张而肃穆的气氛中开始了。
当分组结果陆续揭晓时,诡异的场面出现了。
秦风看着自己身边的搭档——那个在入学考试中就让他印象深刻、神情孤僻、眼神里透着一股“这世界真无聊”气息的王启年,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所构想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王道之师,仿佛还没出征,就被塞进了一个喜欢走钢丝的队友。
而另一边,陈阿狗则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那个文弱得像个账房先生、手里还捏着个小算盘的李三思。
“俺叫陈阿狗,擅长冲锋。”陈阿狗瓮声瓮气地自我介绍。
李三思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冷静地回答:“我叫李三思,擅长计算伤亡率。根据我的初步评估,你的‘冲锋’战术,在本次沙盘规则下的存活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七点五。”
陈阿狗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一腔热血,被一盆冰冷的“数据”给浇了个透心凉。
分组完成,对决正式开始。
第一场,秦风与王启年小组,对阵一支由两名将门子弟组成的队伍。
巨大的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森林一应俱全。大部分区域,都被一层薄薄的白布覆盖,象征着“战争迷雾”。每支队伍,只有几个象征“斥候”的棋子,可以去“点亮”视野。
“我们当以主力稳守中路,分兵两翼,逐步推进,压缩敌军空间,此乃堂堂正正之师,必胜之道!”秦风手持指挥杆,指点江山,气度俨然。
“不妥。”王启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敌方两名将领,皆出身骑兵世家,性格骄纵。他们必然会选择两翼突进,寻求速战。我们若分兵,正中其下怀。”
秦风皱眉:“那你意欲何为?”
王启年指着沙盘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是一片代表“沼泽”的区域。“我们放弃中路,全军佯装向左翼撤退,故意卖个破绽。然后,主力潜伏于此,待敌军主力追击过深,我们再断其后路,将其包围在沼泽地带。”
“阴谋诡计,非大将所为!”秦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兵者,国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当以实力碾压,方显我军威!”
“迂腐!”王启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战争的目的,是胜利,不是‘显得有军威’。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才是最优解。你的‘堂堂之师’,就算赢了,伤亡预估也会超过三成。而我的计划,顺利的话,能将伤亡控制在一成以内。”
两人在指挥台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秦风被王启年那套完全不讲“武德”的理论气得太阳穴首跳,而王启年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放着高效的捷径不走,非要去撞南墙。
另一边的战局,则上演着另一番喜剧。
“冲啊!兄弟们跟我上!”陈阿狗拿起代表自己“前锋营”的棋子,就要往对方阵地里猛插。
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他。
是李三思。
“等等!”李三思的额头上全是汗,手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别冲动!我刚算过,对方在那个山谷里,至少埋伏了一个弓箭手小队,我们的前锋营如果就这么冲进去,三轮齐射,就会触发‘士气崩溃’,首接失去战斗力!伤亡率……百分之九十!”
陈阿狗急道:“你怎么知道有埋伏?那不是被布盖着吗?”
“逻辑推理。”李三思指着沙盘,“你看,那个山谷是通往我方后勤补给线的必经之路,而且两侧山坡的坡度,非常适合弓箭手设伏。我是对面的指挥官,我也会在那里埋伏。这是最优解。”
“那……那怎么办?”陈阿狗第一次感觉打仗这么费脑子。
“办法嘛……”李三思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派一个斥候,去那个方向,故意被他们发现,然后假装逃跑。等把他们的弓箭手引出来,我们再……”
在各个角落,类似的“内部矛盾”与“强制磨合”正在不断上演。莽撞的被精于计算的拉住,保守的被天马行空的拖着走。考生们第一次发现,战争,原来不是一个人的事。队友,有时候比敌人更让你头疼。
高台上,林知节优哉游哉地举着他的千里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不错不错,撕得再响些!矛盾,才是进步的阶梯嘛。】
他看着秦风和王启年最终在争吵中,各退一步,拿出了一个“以正合,以奇胜”的折中方案;看着陈阿狗最终听从了李三思的建议,用“钓鱼执法”的战术,成功端掉了对方的伏兵。
他的嘴角,再次露出了那种属于“幕后黑手”的、愉悦而满足的微笑。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听话的棋子,而是一群懂得在争吵、妥协、磨合中,最终找到最优解的,活生生的人。
一场沙盘对决,硬生生被他玩成了一场大型团队建设活动。
而且,是强制参与,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