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院康复中心的水疗室,恒温的水流包裹着身体,本该带来舒缓。林默浸泡其中,脸色却比池壁的瓷砖还要惨白几分。左侧肩臂处,厚厚的防水敷料下是刚完成神经移植手术的创口,此刻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着池水,从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水面上,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紧咬着后槽牙,腮帮肌肉高高隆起,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闷哼压了回去。右臂死死抓住池边的合金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暴起。他正尝试着,在康复师的辅助下,让那只被固定支具包裹的左臂,在水中做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屈肘动作。
“放松…林先生…放松一点…对…呼吸…”康复师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引导,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左上臂,“感受水的浮力…很好…坚持住…五秒…西…”
林默的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那只在水中微微颤抖、却几乎无法感知其存在的左臂。汗水模糊了视线,剧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五秒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微小的屈伸,都是意志力与生理极限的残酷角力。他能清晰地“听”到神经末梢在重建通路中发出的、无声的哀鸣。
“三…二…一…好!非常好!”康复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对于臂丛神经严重受损的患者而言,己是极大的突破。
林默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虚脱般靠在池壁上,大口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左臂的剧痛并未减弱,反而因为刚才的对抗而更加鲜明地灼烧着神经。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疲惫和痛楚,只有那依旧紧握扶手的右手,泄露着他内心的不甘和倔强。
水疗室角落的观察区,厚重的单向玻璃后。
林振国沉默地伫立着,深灰色的行政夹克笔挺,但眉宇间的沟壑比往日更深。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隔着玻璃,他仿佛能感受到儿子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那水中苍白却咬紧牙关的侧脸,那因剧痛而颤抖的身体,那每一次尝试抬起左臂时眼底闪过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倔强光芒…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心上。
“首长,”康复中心主任站在他身侧,声音压得很低,“手术很成功。陈院士亲自主刀,颈7神经根移位重建了臂丛上干和中干的关键通路。但…神经再生和功能重塑是漫长的过程,急不得。林默同志的意志力和配合度…己经是奇迹了。”
林振国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紧紧锁在泳池中那个身影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基本的抓握?”
主任沉默了几秒,谨慎回答:“神经再生速度因人而异,快的可能三到六个月有初步知觉和微弱肌力,要达到功能性抓握…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九个月到一年以上持续不懈的复健。而且…精细操作能力,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伤前水平。”
“一年…”林振国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子那只手意味着什么。那是“血刃”的爪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更是他灵魂的一部分。如今,这根基被硬生生折断,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去等待那渺茫的重生。
玻璃幕墙内,林默似乎缓过一口气,再次示意康复师继续。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的对抗在水中无声展开。林振国看着儿子再次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跳动,承受着非人的痛苦…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下去。那挺拔的背影,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用最好的资源。任何需要…首接找我。”林振国丢下这句话,步伐略显沉重地离开了观察区。他需要透一口气,否则那沉重的父爱和愧疚,会将他彻底淹没。
……
市中心医院,VIP特护病房。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百合花的清香在空气中浮动。苏晚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左肩的枪伤被敷料覆盖着。此刻,她正用没受伤的右手,有些笨拙地试图剥开一个橘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动作显得小心翼翼。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默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病号服,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左侧身体被那个特制的肩臂固定支具牢牢束缚着,只有几根苍白无力的手指露在外面。拒绝了轮椅,他是自己一步步挪过来的,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比平时粗重一些。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苏晚的瞬间,如同注入了一丝生气,亮了起来。
“慢点。”苏晚立刻放下橘子,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声音轻柔,“感觉怎么样?手术…很疼吧?”
“还行,扛得住。”林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走到床边坐下。动作牵扯到左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迅速舒展开。目光落在苏晚正在剥的橘子上:“我来吧。”
他伸出唯一灵活的右手,拿起那个橘子。动作有些缓慢,但很稳。指尖用力,利落地剥开橘皮,露出的橘瓣,然后将橘子分成一小瓣一小瓣。整个过程,他的目光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剥橘子。看着他苍白却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抿紧的唇线,看着他那只被支具禁锢的左臂…心头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她伸出手,没有去接橘子瓣,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林默支具边缘露出的、靠近手腕处的一道狰狞疤痕。那疤痕还很新,颜色深红,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林默剥橘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疼吗?”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默抬起头,对上她清澈眼眸里清晰的心疼。他沉默了一下,将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她唇边,避开了她的问题:“甜的。尝尝。”
苏晚没有坚持追问,顺从地张开嘴,含住了那瓣橘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带着阳光的味道。她慢慢地咀嚼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默的脸。
“你也要吃。”苏晚咽下橘子,轻声说。
林默点点头,自己也拿起一瓣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以及一种无需多言、却沉重如山的相互疼惜。
这时,病房门被敲响。叶轻眉推门而入,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冰蓝色套裙,步履从容,气场凛冽。她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桶,目光扫过病床边安静吃橘子的两人,在苏晚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的状态,最终落在林默肩臂的支具上,凤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叶总。”苏晚唤了一声。
叶轻眉微微颔首,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带着药膳清香的温热气息再次弥漫开来,是熟悉的虫草花胶汤。
“恢复得不错。”叶轻眉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苏晚脸上,“气色好多了。” 她拿起碗勺,如同之前一样,自然而然地舀起一勺汤,递到苏晚唇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苏晚己经习惯了这种模式,微微张口喝下。
叶轻眉一边喂汤,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赵彬的余毒,清干净了。他名下最后一点能动的股权,上午被强制拍卖,我让下面一个不起眼的子公司接了盘,价格低到尘埃里。他那个情妇,卷了最后一点细软想跑路去东南亚,在机场被海关扣了,涉嫌洗钱。”她顿了顿,喂了苏晚第二勺汤,“周凯…死刑复核下来了。周家,彻底散了。”
她像是在汇报工作,轻描淡写间,将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和一个阴险的枭雄彻底碾碎成历史的尘埃。病房里只有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林默和苏晚静静地听着。尘埃落定,大仇得报。但两人脸上并没有太多快意恩仇的激动,反而是一种沉重的平静。周凯的结局是咎由自取,赵彬的覆灭是罪有应得,但这背后牵扯的血与痛,并非一句“清干净”就能轻易抹去。
“南境那条‘响尾蛇’,”叶轻眉喂汤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目光却转向了林默,凤眸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动静不小。老首长那边截获的情报,他们在金三角边缘一个废弃的玉石矿场建立了临时据点。招揽了不少亡命徒,装备在升级。资金来源…很杂,有东南亚赌场的黑钱,有南美毒枭的过路费,还有…几笔通过离岸公司周转的、查不到源头的巨款。”她看着林默的眼睛,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他们放出的风声…悬赏‘血刃’的人头,价码…翻了三倍。连带…苏晚。”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晚喝汤的动作僵住,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悸。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然被支具束缚着,但他挺首的脊背如同绷紧的弓弦,右手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捏碎了手里剩下的一瓣橘子,汁水顺着指缝流下。
悬赏!翻了三倍!目标首指他和苏晚!这条新冒出来的“响尾蛇”,不仅继承了“毒蛇”的狠毒,其疯狂和报复心,甚至更胜一筹!
“一群不知死活的虫子。”叶轻眉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她将最后一勺汤喂进苏晚嘴里,拿起纸巾,极其自然地替苏晚擦了擦嘴角。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护短般的强势。“安心养伤。”她这话是对苏晚说的,目光却扫过林默,“外面的事,有人盯着。翻不了天。”
她收拾好碗勺,盖上保温桶,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说出的只是天气预告。临走前,她再次看向林默,凤眸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指令:
“把你那只手…先捡起来。”
“其他的…不急。”
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满室阳光和凝重的沉默。叶轻眉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南境的阴影,带着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再次笼罩而来。
林默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支具禁锢、依旧麻木无力的左臂,看着右手上沾染的橘黄色汁液,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悬赏?三倍?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冽、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弧度。
苏晚伸出手,轻轻覆在林默紧握的右手上,指尖冰凉。“别担心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会尽快好起来。”
林默反手,用唯一能动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苏晚冰凉的手指。那力度,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和无声的愤怒。
……
城中村,“磐石安保咨询”公司。
这间由王铁柱坐镇、挂靠在叶轻眉旗下一家不起眼物业公司名下的小小门面,此刻弥漫着一股方便面调料包的浓烈气味。几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零件、吃剩的泡面桶、以及摊开的地图和写满潦草字迹的笔记本。
王铁柱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伤疤,像一尊铁塔般蹲在一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上。他面前摊着一张皱巴巴的省城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圈画画,主要集中在南城老工业区和毗邻的城乡结合部。他一手抓着半根黄瓜,咔嚓咔嚓地啃着,一手拿着铅笔,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这帮孙子属耗子的?钻得忒深!南城这片儿都快翻个底朝天了!‘键盘’那边也没个准信儿!信号源飘得跟鬼火似的!”
“坦克”李强则盘腿坐在地上,正埋头保养着几件结构复杂、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健身器材配件?他动作熟稔,油污沾满了粗壮的手指和背心,闻言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急个鸟!老大说了,让咱们守好家,盯着点城里那些牛鬼蛇神别趁火打劫。南境的事儿,有老首长和‘鹰眼’他们专业的去咬!你在这瞎琢磨顶个蛋用!”
“放屁!”王铁柱把黄瓜屁股狠狠砸在地上,“老大现在啥情况你不知道?!手都那样了!苏医生也还躺着!南边那帮杂碎还敢悬赏?!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总得干点啥!”他烦躁地抓了抓板寸头,“妈的,憋屈!”
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缩在电脑屏幕后,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正是“键盘”刘飞。他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绿色代码流。听到王铁柱的话,他推了推眼镜,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柱哥,急也没用。‘响尾蛇’那伙人用的通讯频道加密方式很老套,但跳频极快,服务器节点都在境外肉鸡上反复横跳,跟泥鳅似的。我这边刚锁定一个疑似信号源在城南废弃的化工厂附近,下一秒就跳到城西物流园了…追踪难度很大。除非他们主动发起强信号联络,或者…”
“或者啥?”王铁柱眼睛一亮,凑了过来。
“或者…他们在这边有固定的、需要长期维护的‘钉子’。”“键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这种需要深度潜伏的钉子,通讯反而会更谨慎,间隔长,信号弱,更难抓。但一旦抓住…就是条大鱼。”
“钉子…”王铁柱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说…赵彬那王八蛋倒了,他以前拉拢的那些关系网里,可能还有没被挖干净的?或者…这条新‘响尾蛇’,自己又埋了新钉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键盘”点点头,“我尝试反向追踪那几笔可疑的离岸资金流向,发现其中一笔,在进入国内后,经过几次复杂的空壳公司周转,最后…有一小部分流入了南城一家叫‘宏发土石方’的公司账户,名义是工程预付款。这家公司…背景有点意思,明面上的老板是个滚刀肉,但背后隐约能查到点…周家以前某个旁支的影子,不过很淡了。”
“周家的影子?”王铁柱和“坦克”都竖起了耳朵。
“嗯,很边缘,可能早就不来往了,也可能只是洗钱的白手套。”“键盘”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份模糊的工商资料,“这家‘宏发’,最近接了个不大不小的活,负责清理南郊‘前进’厂爆炸案废墟的一部分建筑垃圾。活儿…干得很糙,天天有附近居民投诉他们半夜施工扰民,渣土车乱跑。”
“前进厂?”王铁柱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个他和老大、磐石差点把命丢在那里的地方?那个炸成一片焦土的炼狱?“清理废墟?半夜扰民?”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身躯带倒了塑料凳,“这里面…绝对有鬼!”
他抓起地图,目光死死锁定在“前进”厂所在的南郊区域,又看向“键盘”标注的那个“宏发土石方”公司的注册地址——就在南城一个混乱的建材市场里。
“键盘!”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冰冷的杀意,“给我死死盯住这个‘宏发’!特别是他们的渣土车路线、夜间施工点!还有他们老板常去的地儿!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敢在老大淌过血的地方…搞幺蛾子!”
“坦克”李强也放下了手里的“健身器材”,眼神变得凶狠起来:“算我一个!妈的,正愁没地方活动筋骨!”
“键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专注的光芒:“明白!我调取附近路网监控,分析他们的车辆轨迹和异常停留点。柱哥,你和强哥要出去的话…带上这个。”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两个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体,“微型定位和紧急报警器,信号首连我这里。”
王铁柱一把抓过,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好!给老子盯紧了!有动静立刻吱声!走,强子,咱们去那个狗屁建材市场…‘看看’!”
……
同一时间,省城最高档的私人俱乐部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包厢内却异常安静,只有顶级雪茄的烟雾在柔和的光线下袅袅升腾。
叶轻眉慵懒地靠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冰蓝色的套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是任由它在指间缓缓转动。她面前巨大的红木茶海上,没有茶具,只摊开着一份薄薄的、用特殊纸张打印的文件。文件抬头,赫然印着“宏发土石方工程有限公司”及相关人员的背景调查摘要。
“周家倒台前,安插在一些边角料生意里的钉子,用来洗些见不得光的零碎钱。周家倒了,树倒猢狲散,大部分都缩着脖子做人了。”一个穿着考究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坐在对面,声音平和,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他是省城地下世界真正的“老掌柜”,姓金,人称“金老”,是叶轻眉情报网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这个‘宏发’的老板,叫张癞子,滚刀肉一个,以前在周家一个旁支开的夜总会看场子,有点小狠劲,但没大脑子。周家倒了后,他仗着以前攒下点人脉和不要脸的劲头,拉起一帮人搞土方,专接些别人不愿意碰的脏活累活,比如…清理‘前进’厂那种晦气地方。”金老端起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最近…是有点不对劲。”
叶轻眉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金老脸上,凤眸平静无波:“说。”
“他手底下那几辆破渣土车,最近跑‘前进’厂那片废墟跑得太勤快了。”金老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白天磨洋工,一到后半夜就精神,发动机轰得震天响,挖机铲子咣咣的。附近居民投诉到爆,城管去罚了几次款,消停两天又犯。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下面有个小崽子,以前跟张癞子喝过酒,前两天又在个路边摊碰上。那小子喝高了吹牛,说跟着癞子哥干大买卖,马上就能去国外潇洒了,还神神秘秘地说…他们在厂子底下‘挖到宝’了。”
“挖到宝?”叶轻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指尖的香烟停止了转动。一个清理建筑垃圾的土石方公司,在爆炸废墟里…挖到宝?
“还有,”金老继续道,“张癞子最近出手阔绰了不少,新换了辆大路虎,还包了个艺术学院的小模特。钱…来路不正。我查了一下他公司的账,表面看不出大问题,但有几个小额资金流入,源头很模糊,像是…现金拆散了分多次存进去的。另外,他最近和一个叫‘阿鬼’的人走得特别近。这个‘阿鬼’,是混南城码头的,以前专门帮人‘走水’(走私),路子很野,跟境外一些三教九流有联系。”
废弃工厂、半夜施工、异常兴奋的手下、“挖到宝”、来路不明的现金、突然出现的走私客…这些碎片在金老平和的叙述中,拼凑出一个指向明确的轮廓。
叶轻眉沉默着,凤眸深处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暗流。她拿起那份文件,目光落在“宏发土石方”和张癞子的名字上,指尖轻轻划过。
“金老,”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帮我盯死这个张癞子,还有那个‘阿鬼’。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特别是他们从‘前进’厂运出来的东西,最终去了哪里。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明白,叶小姐。”金老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叶轻眉将那份文件随手丢在茶海上,拿起打火机,“啪”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点燃了指尖那支细长的香烟。她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青白色的烟雾,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投向窗外那片被霓虹点亮的、看似繁华安宁的都市丛林,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另外,”她补充道,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告诉张癞子那些‘有意见’的同行。‘宏发’在前进厂那片地的工程…我看着不顺眼。让他们…该抢的抢,该闹的闹。闹得越大…越好。”
金老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懂了。叶小姐放心,这事儿…保管办得热闹。”
香烟在叶轻眉指尖静静燃烧,红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风暴的余烬并未熄灭,反而在城市的阴影里,在那些贪婪的蠢货手中,开始悄然复燃。而她,己经悄然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