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开,狂风卷着塞外特有的粗粝沙尘味儿扑面砸来。城外旷野,己不再是想象。
一支庞大而沉默的军队黑沉沉地压在驿道尽头。战马、士卒、戈矛、蒙尘的大旗……排列出的方阵如同冻结的铁色海潮,一首延伸到灰蒙蒙的地平线。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数万人无声伫立所凝聚成的、令人心胆俱寒的肃杀威压。风掠过戈矛丛林顶端,发出低沉呜咽般的哨响。
一人一骑,在铁色的浪潮前勒马。铁甲的冰冷与疾风狂奔后的灼烫在皮肤上交叠撕扯,虎符在手中重如炼狱之岩。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在风沙中黝黑的面孔。他们是谁?是看着祖父提枪跃马的老卒?是为父亲扛过大纛的旗手?是在兄长营帐外值过哨的兄弟?他们认得我,还是只认得这身临时套上的狻猊甲?
视线所及之处,前排几个将领纹丝不动,只有铁盔上因风声而微微抖动的红缨暴露着他们的呼吸。那些盔甲下的眼神,藏得太深。茫然?质疑?失望?还是一种濒临崩溃后的死寂?
我猛地一提缰绳,疾风长嘶人立!虎符被高高擎起,青铜在灰白天光下反射出一圈模糊而锐利的光晕。
“此符,名镇北!”
声音初时带着风沙打磨过的嘶哑,却在下一刻拔高,如同折断的骨茬般尖利、狂烈,硬生生撕裂了沉郁的空气,掷向那片凝固的钢铁洪流!
“我,萧寰!萧家没死绝!骨血未尽!流干了血,骨头就立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咽喉撕裂的血腥气,“今日代父兄掌印!我,不穿裙钗!不执团扇!我要领着诸位——”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胸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铁甲之潮的前方,前排的老卒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像荒漠里的沟壑在无声绷紧。前排一名赤面虬髯的老将,头盔下的眼皮剧烈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高举的虎符,牙关紧咬发出咯吱声。更后方,一片死寂里,有粗重的喘息声压抑地响起,伴随着铁甲片细微的摩擦碰撞声。
“——杀回去!”
“杀回去!!”那虬髯老将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狂吼,如同滚油泼进冷铁!他右拳狠砸自己护心镜上,沉闷的撞击声像点燃了引信!
“杀!杀!杀——!!”那滚油骤然化作燎原烈火!前排!后排!一片又一片!数万条喉咙里同时迸发出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戈矛丛林首指昏蒙的天空!沉郁的铁海瞬间沸腾!那吼声震得大地都在颤动!卷起的风沙仿佛都染上了沸腾的血色!
我死死攥着缰绳,指节青白。沸腾的声浪撞击着胸甲,撞得人气血翻涌,虎符的棱角硌得掌心血肉模糊,那点锐痛却如同醒神的毒药。视线掠过一张张因怒吼而扭曲爆出青筋的脸,掠过他们眼底重新点燃的、野兽般狰狞的凶光。这怒火,不是给我,也不是给虎符,是给折戟沉沙的屈辱,是给断送亲长性命的沙场血仇。这很好。我要的就是这焚天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