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在一本本厚书脊上滑过：《地球物理学概论》、《深层冻土结构与工程》、《极地低温环境材料失效分析报告汇编（1975-1985）》、《乌拉尔山脉地质年代与矿产资源报告摘要》……书很旧了，纸张发黄卷翘，大部分是俄文或英文影印本，附带着泛黄的中文翻译参考摘要。她看不懂大部分文字，但那些黑白照片上的冰冷钢架结构体、钻孔取出的冰芯样本、深坑里暴露出的扭曲承重部件断面、以及某些图谱中标出的应力集中带……这些画面像一把把钥匙，在她记忆的深处开启一道道被封存的门！
特别是那份《极地低温环境材料失效分析报告汇编》。书里翻拍的几张高倍显微镜下的图谱：清晰展现了某种金属结构在极寒环境下发生的晶格断裂和疲劳裂纹走向！那些细密的不规则纹理，带着一种来自深渊的、触目惊心的美感！
这不是想象。这是真实的、冰冷的物理事实留下的伤痕印迹！
楚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那些图谱与她记忆中乌拉尔雪原上那段被顶出冻土的生锈巨物何其相似！又和她手腕深处那道沉寂的浅痕……似乎隐隐存在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冰冷共鸣！
她站在高大的书架之间，午后的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而入，在幽深的通道里投下长长的、倾斜的光束。光束中尘埃飞舞，如同凝固的时间碎屑。她纤细的手指紧紧压在那份翻开报告的冰冷铜版纸上，仿佛想从那粗糙的纹理里汲取某种来自地心深处的寒冰力量。
借书台的管理员是个有点刻薄的中年女人。看到楚寰借的是这么一堆晦涩厚重、布满灰尘的旧书（她甚至看不懂），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你确定要借这些？有家长条吗？（指未成年需监护人签字代借）”
楚寰抬起头，安静地看着管理员的眼睛。那双属于初中女生的眼睛深处，没有寻常孩子的羞怯或慌乱，只有一片近乎无机质的平静冰湖。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从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外层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痕很深的、有些磨损的硬纸片——那是盖着学校图书馆印章、且有班主任证明签名，允许特定学生凭校内图书证在馆方协议框架内借阅区特定科普书籍的（极为少见的）特殊批条。这张条子，是她以“参与科技项目课题研究，需查阅专业资料”为由，经过数次申请、陈述（近乎学术报告式的）、并提交了一份详尽的（以初中生水准而言惊人的）拟研究纲要，才终于从颇为赏识她物理思维的教导主任那里换来的。
管理员接过纸条，仔细核对了一下签名和印章（显然是教导主任的），脸上的轻视褪去，换上了一丝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敬畏（能把教导主任绕晕并弄到条子的初中生实在少见）。她终于没再说什么，只在登记本上利落地登记书名册数，将那沉甸甸的几本仿佛刚从坟墓里掘出的报告书递还给楚寰。
“……一个月内归还。”她只干巴巴地叮嘱了一句。
楚寰点点头，将那几本散发着陈年纸张酸腐气息和冰冷技术秘密的旧书紧紧抱在胸前。书本的重量压得她瘦弱的身躯微微下沉，但步伐却走得异常坚定。冰冷的寒气透过书页似乎要沁入她的骨髓，但她的眼神却在这份沉甸甸的“答案碎片”中，映照出几不可查的、如同冰川深处反射的星点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