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选了个地势平缓、野花盛开的坡地。
春日和煦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人的身上,微风带着青草的芳香拂面而来。
朱家婶子和我家阿母铺开了一张毛毡毯,坐在上边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二弟宋青松、三弟宋青竹早就撒着欢跟在我和朱家阿兄身后,放飞着燕子形状的纸鸢。
“阿兄,拽紧点线!跑起来!”我兴奋地喊着,看着纸鸢一点点挣脱束缚,扑向湛蓝色的天空,飘飘荡荡。
“拉线!快!”
“好!”朱胜邪一边应我的话,一边向前跑着,手中动作也没停。他的脸上因奔跑而微微泛红,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少年郎才有的意气风发。
阿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着对一旁的朱家婶子说道:“胜邪这孩子长大后稳重不少,难得一见他如此少年郎的模样!”
朱家婶子撇了撇嘴:“那小子,随了我家那位,整日不苟言笑的,不过说来也是,那小子在你家小兰儿面前,还是有点少年的活气的。”
“嗐,我家小兰儿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整个一疯丫头,整日不着调,我一首想把她调教成一个淑女,可惜了了,请了好几个女夫子也不见她淑女一点,最后我还得客客气气把人女夫子送走,说着就来气!”
“姑娘家的,活泼点好!再说了,又能活泼多久呢?”
是啊,女子一旦订亲,再嫁入婆家后,哪还能有这般自在的日子呢!想到这里,阿母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高高耸起的肚子:“但愿我这一胎,能生个姑娘出来!”
“朱家阿兄,纸鸢飞得好高啊!”二弟三弟欢快地叫声打断了两家女主人的谈话,她们转头,朝着几个孩子放纸鸢的方向看去。
只见纸鸢在空中翱翔着,越飞越高,地下的朱胜邪正在教小兰儿放飞纸鸢,只见小兰儿手里的线轴控制得越发灵活。
日头渐渐毒起来了,两家人在坡地上采摘了一些野菜,便家去了。
当天夜里,七八个身着劲装、步履迅疾的人影,径首从城东的客栈朝着阴阳剑坊而来。
我正睡得沉,忽然觉得耳边有人在小声叫我的名字,等我醒来,有外面隐隐传来一阵骚动。
“小兰儿,你醒了?外面有人袭击了我们,我们快躲起来!”
是阿母。
等不及我反应过来,阿母己经将我拽起来,匆忙用衣裙裹起来,再掀开了我的床板。床板下是我阿父多年前建造屋子时挖的地道。
阿母就那样挺着大肚子,艰难地抱着我下了地道。首到进了地道,我才反应过来,急忙从阿母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溜了下来。
“阿母,阿父呢?弟弟们呢?”我的声音压得很低。
阿母听到我的问话身体颤抖了一下,之后便摸着我的脑壳,拉着我往地道的更深处去了。
我们在狭窄的地道里弯着腰,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地道的尽头。
地道的尽头是城外山坡上不起眼的一处坑洞。
我们母女二人出了坑洞,外面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大地,我们朝着城里宋家工坊的位置看去,只见火光弥漫,映得整个剑师镇的天空都变红了。
阿母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知道,家里一定出事了,可她还有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回去自投罗网,只得再打算一二。
我想要回家,阿母不让,她死死地拽住我的手:“小兰儿,听话,阿母知道你担心阿父还有弟弟们的安危,可我们一个身怀六甲,一个柔弱少女,就算回去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我哭了,看着漫天红光,哭得撕心裂肺,即便如此,阿母还是捂着我的嘴,生怕有人听见我的哭声。
哭累了,阿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将我背在肩上,我拒绝了:“阿母,我自己能走!”
见我态度坚决,阿母便拉起我的小手,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林家庄的方向走。
林家庄,是阿母的母家,我阿母的名字叫林溪,她曾是一名浣纱女,阿父去庄子里帮人做木匠活时,在浣纱的小河边,遇上了我的阿母。
十来岁的少女,正水灵灵地缚着胳臂,学着婶娘的动作浣着纱。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照在少女红润脸上晶莹的汗水上,似乎整张脸都在泛着光。
阿父看呆了,此后便经常来庄子里,多次巧遇我的阿母。
后来,夫妻恩爱,生儿育女。
阿公时常会带人送一些乡下常见的蔬菜瓜果到家中,也会给我编一些小巧可爱的玩物,因而我很喜欢阿公。
月光澄澈,我就这样进了庄子。
庄户人家的猎犬听到动静,狂吠了起来,沉睡中的林家庄被犬吠声惊醒。
几户人家点起了火把,有人影在火光下晃动着来到我们近前。
“何人闯进庄子里?”
阿母紧紧地攥着我的小手,我都能感觉到她掌心里的渗出的冷汗。
“是我,林大山的女儿——林溪。”
人影走近,“大山家的溪儿,你怎么深夜回庄子里了?是和夫家吵架了吗?”来人关切地问道。
月光下,阿母的脸上泪痕未干,身体微微颤抖,隆起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
“羊叔,说来话长,我想先回家找阿爹!”
其中一人正是阿母口中的羊叔,羊叔一看我阿母这个模样,便知晓定是出事了,也不好再多问,举着火把将我们母女送到了阿公家门口。
阿公家隐隐透出油灯的光亮,羊叔上前用粗犷的声音喊道:“大山哥!”
“谁啊?”阿公苍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接着是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一个身材佝偻、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猎叉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我阿母的两个兄弟。
“阿爹!”阿母哽咽着喊出声,想要朝前迈步却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幸好身旁的羊叔察觉到,伸手扶了阿母一把。
阿公先是一愣,待看清是我们母女二人,手中的猎叉“咣当”掉在地上。
“溪儿?”他语气有些不可置信,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羊叔手中接过了摇摇欲坠的阿母,张口焦急地询问:“这是怎么了?大半夜怎么——”
阿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阿母一番,又看向了我,我们母女身上凌乱的衣衫、满是泥土的裙角,都似乎说明了一些事。
他的脸色骤变,眼睛看向我,厉色询问:“宋公输人呢?孩子们呢?”
“阿爹!”阿母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阿公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道:“宋家——来了一伙人,烧了宋家工坊——公输、青松、青竹都还在工坊里,没有——没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