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病房门被撞开的余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容烟像一尊骤然冻结的冰雕,死死钉在门口。宽大的睡袍下摆还带着书房地毯的皱褶和寒意,凌乱的长发粘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一路狂奔带来的喘息尚未平复,胸腔里的心脏却在那一声清晰无比、饱蘸着痛苦与绝望的“烟……”字撞入耳膜的瞬间,彻底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病床上,沈聿言深陷在梦魇的泥沼中,眉头拧成痛苦的结,额角冷汗涔涔,身体在薄被下无意识地轻微痉挛。心电监护仪上,那串因他激烈梦境而产生的异常波动尚未完全平息,红色的警示灯幽幽闪烁,像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角落里的护士惊魂未定,看看门口如同厉鬼般出现的容烟,又看看床上挣扎的沈聿言,手足无措。
“……烟……别……”
又一声破碎的呓语,带着溺水者般的哀求和恐惧,从沈聿言干裂的唇间艰难溢出。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把裹着冰渣的重锤,狠狠砸在容烟冰封的心湖上!
“咔嚓!”
一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清晰的碎裂声,在灵魂深处炸响!那道被七年冷漠、背叛、羞辱和近日血雨腥风层层浇筑、坚不可摧的冰墙,在这声声泣血般的呼唤下,被硬生生凿开了一道巨大的、狰狞的裂缝!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她像个卑微的朝圣者,匍匐在他冰冷的脚下,用尽所有的爱意和温柔,只求换他一丝垂怜的回眸,一声温和的呼唤。
从未得到。 从未。
而此刻,在他大脑一片混沌、记忆尽数归零、只剩下最原始本能的时刻,在无边的梦魇深渊里,他呼唤的,不是那个让他一见倾心、呵护备至的苏晚,不是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女儿甜甜……
是她。
是容烟。
是这个他弃如敝履、视若无物的妻子!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容烟。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酸楚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尖锐到无法呼吸的疼痛!那疼痛如此剧烈,甚至压过了胃部翻江倒海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着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木质纹理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看着病床上那个脆弱不堪、在梦魇中呼唤她名字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英俊得令人心碎的侧脸……
恨吗?
怨吗?
七年的委屈和不甘如同岩浆在裂缝下奔涌,咆哮着想要喷发,将他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起焚毁!
可那声声“烟”的呼唤,却像最冰冷的雨水,浇在滚烫的岩浆上,升腾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绝望的迷雾。
护士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按下呼叫铃,又上前试图安抚沈聿言:“沈先生?沈先生您醒醒!是做噩梦了吗?”
沈聿言在护士的呼唤和触碰下,挣扎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手臂胡乱地挥舞着,像是在抵挡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呓语也变得更加混乱急促:“……血……好多血……别过来……烟……跑!快跑……!”
“血”!“跑”!
这两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容烟混乱的神经上!城西筒子楼的血案现场?还是……静安苑?他混乱的梦境和呓语,与他白天那幅诡异涂鸦的内容……再次重叠!
一股寒意瞬间压过了心头的混乱和酸楚。容烟猛地惊醒!现在不是被情绪淹没的时候!静安苑!张姨!那些“魔鬼”!甜甜还在沈宅!
她强迫自己移开钉在沈聿言身上的视线,那目光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刀锋,扫过惊惶的护士和闻声赶来的值班医生,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给他镇静剂!让他安静下来!” 说完,她不再看病房内一眼,决绝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病房。
冰冷的走廊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她滚烫的脸颊。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将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复杂情绪压下去。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楚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手机在睡袍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是陈默!
容烟立刻接通,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微微发颤,却带着更深的冷厉:“说!”
“容总!”陈默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静安苑那边有突破!我们的人在密室角落那部损坏的手机里,恢复了一部分被删除的通讯记录碎片!其中一条,是昨晚深夜发出的加密短信,接收方是一个加密虚拟号码,无法追踪!但短信内容……技术组刚刚破译了一部分!”
“内容是什么?!”容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内容只有半句,断断续续,但关键词很清晰……”陈默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货……己转移……老地方……密码……夜莺……’”
货?转移?老地方?密码?夜莺?!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容烟脑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不是苏晚的求救!这是指令!是暗语!是那些“魔鬼”之间传递的信息!“货”是什么?苏晚本人?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转移到了哪里?“老地方”是哪里?“夜莺”……是密码?还是……某个人的代号?
“张姨呢?!”容烟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目标离开沈宅后,非常警觉。她乘坐公共交通,中途多次换乘,最后消失在城南旧城区一片监控盲区。我们的人跟丢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挫败,但随即又立刻补充,“不过,就在十分钟前!我们监听到她一个加密频段的卫星电话信号短暂出现!信号源定位……就在静安苑废弃疗养院主楼区域!她就在那里!很可能正在接收或传递指令!”
静安苑!张姨果然回去了!就在此刻!
容烟的心脏狂跳起来!机会!这是揪出幕后黑手、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时刻!她不能让张姨再次消失!
“立刻行动!”容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调集所有人手!封锁静安苑所有出入口!包括地下管道和可能的密道!我要活的!不惜一切代价,把张姨给我带出来!记住,要活的!她嘴里有我们想要的一切!”
“是!”陈默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我亲自带队!您……”
“我马上到!”容烟挂断电话,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最后看了一眼沈聿言病房紧闭的门,那门后传来的、模糊痛苦的呓语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她用力闭了闭眼,将心中那道被强行凿开的裂缝和翻涌的情绪,再次用更厚的冰层狠狠封死!
现在,她不是容烟。
她是“容总”。
是必须撕开静安苑黑暗的利刃!
她转身,赤着脚,踩着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面,如同奔赴战场的女武神,朝着电梯的方向,决绝地狂奔而去!
同一时间。静安苑,废弃疗养院主楼。
地下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世纪。只有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堆积的废弃医疗仪器和蒙尘家具的狰狞轮廓。浓重的霉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血?),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张姨——这个在沈宅温和慈祥了七年的老妇人——此刻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身体紧绷如弓弦,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警惕的光,不断扫视着密室唯一那扇厚重的铁门方向。外面,死寂无声,但正是这死寂,让她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猎人的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她手里紧握着一部样式古旧、却带着厚重金属外壳的卫星电话。刚才,她用尽手段甩掉尾巴,冒险回到这个己被发现的巢穴,就是为了接通这个至关重要的加密频道。
听筒紧贴在耳边,里面传来的不是人声,而是一串极其规律、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正在用某种特定的节奏,播报着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这是最高级别的动态密令,每次通讯都会随机生成,只有掌握核心算法和对应“密码本”的人,才能将其转化为真正的指令。
张姨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她布满皱纹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划动,仿佛在勾勒着什么无形的图案或公式,辅助她进行着高速的心算和解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紧绷的脸颊滑落,消失在深色衣领的阴影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室里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外面的死寂,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扼紧了她的咽喉。
终于!
那串冗长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停止了。
张姨眼中精光爆闪!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对着卫星电话,用一种完全不同于沈宅时的、异常冷静、低沉、带着奇特韵律的嗓音,清晰地吐出一串经过破译、指向明确的指令:
“货己安全转移至‘灯塔’。启动‘归巢’协议,口令:‘夜莺泣血’。清除所有‘落叶’痕迹。‘园丁’静默待命。”
指令发出。
没有回应。只有通讯频道关闭时,那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断流声。
“嗒。”
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张姨紧绷的心弦上激起一圈冰冷的涟漪。
任务完成。指令己送达。
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她迅速而熟练地拆解卫星电话的核心芯片,毫不犹豫地用特制的微型喷枪将其瞬间烧毁,化作一缕青烟和细小的黑色灰烬。接着,她掏出一个微型强酸胶囊,滴在芯片残骸上,刺鼻的白烟升起,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消失。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首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外面……那些包围这里的“猎人”,会是谁的人?容烟?还是……其他势力?她暴露了。这个经营多年的安全点彻底废弃。“落叶”必须清除……这意味着……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密室角落那个被发现的、印着粉色小猪的创可贴空包装。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她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地下室都随之剧烈一震!天花板上簌簌落下大量灰尘!
紧接着,是清晰的、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正迅速逼近密室入口的方向!
他们来了!
破门行动开始了!
张姨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她像一道融入阴影的魅影,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向密室最深处、一个被巨大废弃锅炉遮挡的角落。她的手,悄然探入怀中,握住了某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的握柄。
生死时刻,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