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起地上的煤灰,掠过两人之间。
陈卫东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辛夷的草图上,那里面一个巧妙的、他从未想过的结构思路,像一颗微弱的火星,投入了他几近熄灭的心炉。
“……非对称……弹性补偿?” 他干裂的嘴唇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扶眼镜,手指却抖得厉害。
“对,” 辛夷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将笔记本递到他眼前,指着那个点,“您看,这里的形变方向是偏轴心的,常规对称补偿反而会加剧局部应力。如果在这里……” 她快速地、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思路,每一个字都敲在陈卫东作为技术人的神经上。
陈卫东颤抖着手接过笔记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笔草图,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里。
那濒死的、绝望的灰烬中,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技术热忱,如同被重新吹亮的火种,挣扎着燃烧起来!他忘了自己身处高炉边缘,忘了屈辱,忘了绝望,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精妙的“难题”和可能的“解法”牢牢抓住!
“这里……这里的材料疲劳极限……” 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铁板上比划起来,仿佛那里有一张无形的图纸。
【目标生命信号:心率回升!肾上腺素水平上升!自杀风险评估:降至20%!】
【核心崩坏节点:暂时解除!】
辛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陈卫东完全沉浸在对技术难题的思考中。
寒风依旧凛冽,高炉依旧轰鸣,但那个坐在边缘的绝望身影,己经被拉回了属于他的世界——一个由线条、数据和可能解决方案构成的、可以暂时忘却现实屈辱的世界。
她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她只是用他生命中最熟悉、最无法割舍的东西——技术难题,在他坠落的边缘,搭建了一座无形的、坚韧的桥梁。
她起身,走回自己冰冷的宿舍。窗外,红星厂的烟囱依旧在暮色中喷吐着灰烟,但早春的气息,己悄然在筒子楼墙根的残雪下萌动。
两天后。
辛夷端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她整理好的那份“预见性”技术报告。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她拿起报告,走向技术科。
陈卫东正和赵小海等人围着一张图纸低声讨论,眼镜片后的目光,重新燃起了专注的火苗,虽然那火苗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打磨过的沧桑。
“陈工,”辛夷将报告放在他桌角,“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可能不太成熟的想法,关于未来设备改造方向的。或许……对您有点启发?” 她的语气平静而真诚。
陈卫东抬起头,看着辛夷,又看看那份报告,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感激和重新燃起斗志的神情。他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辛技术员。”
辛夷转身离开。她知道,她的任务接近尾声。火种己经重新点燃,并在传递。这个庞大而沉重的集体机器,将在阵痛中,继续它艰难而坚韧的转动。
她回到宿舍,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承载了太多重量的旧搪瓷缸。
【世界线崩坏风险解除。此世界任务完成。准备脱离。】
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虚化。那枚冰冷的红星厂黄铜工牌从她衣襟滑落,“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最后消失的,是她紧握着搪瓷缸的那只手的虚影。
空荡的宿舍里,只剩下那本厚厚的《机械原理》,静静地躺在桌上。恍惚中,桌角好像有一个旧搪瓷缸,杯口仿佛还氤氲着属于这个喧嚣、困顿、坚韧的“春寒料峭”世界的最后一丝温热。
窗外,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又隐约飘来了那曲《乡恋》。
辛夷带着缸子里沉淀的集体记忆与生活温度,如同一个装载了人间烟火的容器,再次投入浩瀚的数据虚空。
下一段旅程,那份沉甸甸的“温度”,将成为她理解生命复杂性的新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