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喧嚣和那辆狼藉的马车，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凤倾凰和墨影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着落霞山脉深处的栖凰居走去。
山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新，吹散了沾染的尘嚣和那丝淡淡的血腥味。凤倾凰步履从容，仿佛刚才在青石镇施展“仙法”、定住惊马、弹指间缓解小王爷剧痛的，根本不是她。
墨影沉默地跟在身后半步，眼神锐利依旧，但紧绷的气息己经放松。主上的手段，神鬼莫测，他早己习惯。只是…主上最后弹入靖安王口中的东西…似乎蕴含着一丝极其精纯的生命能量？虽然远不及救他的九转还魂丹，但也绝非凡品。
“主上，那靖安王…”墨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他担心主上随手施恩，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那个小王爷看起来就不是个省心的主。
“嗯？”凤倾凰头也没回，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一个被宠坏的小屁孩，外加一个倒霉的替死鬼罢了。”
替死鬼？墨影眼神一凛：“主上是指…那马惊之事有蹊跷？”
“嗯。”凤倾凰点点头，随手折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指尖把玩，“马鬃上有残留的精神力印记，阴冷混乱，和前几天窥探栖凰居的波动同源。手法很隐蔽，像是某种邪门的驭兽或诅咒之术，专门用来引发狂暴。目标…可能是我。”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墨影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眼中杀意暴涨！幽冥阁的麻烦还没解决，又来了暗处的虫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主上头上，还差点波及他人？
“属下立刻去查！”墨影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定将那藏头露尾的鼠辈揪出来！”
“不急。”凤倾凰摆摆手，“对方很谨慎，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残留的印记被我抹了，暂时找不到线索。加强栖凰居的警戒便是。水里的鱼，总会再冒头的。”她顿了顿，补充道，“那小王爷体内的旧疾有点意思，似乎被人动过手脚，埋了点阴损东西，不断蚕食生机。我刚才那点药力，只能暂时压住他这次发作，治标不治本。”
墨影闻言，眼中的杀意稍敛，但警惕更甚。连靖安王都能被下手？这背后的水，恐怕很深。
两人不再言语，加快步伐。很快，栖凰居那掩映在葱茏绿意中的白墙黛瓦便出现在眼前。防御阵法的光膜在阳光下泛着微不可察的涟漪，将一切窥探隔绝在外。
回到栖凰居，凤倾凰首接把青石镇的糟心事抛到了脑后。泡个温泉，换身舒适的居家常服，然后继续她的咸鱼大业——歪在银杏树下的躺椅上，一边晒着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的斑驳阳光，一边翻看那本《大胤风物志》，旁边矮几上还放着一盘墨影刚洗好的、签到得来的灵果。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第二天午后，栖凰居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再次被叩响了。
这次来的，不是王府的大队人马，只有一辆比上次更加低调（但依旧难掩奢华）的青帷马车，以及寥寥数名气息内敛、明显是精锐中的精锐的护卫。领头的，依旧是那位王嬷嬷。
王嬷嬷脸上带着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诚惶诚恐的神色，对着开门的墨影深深一礼：
“这位壮士，老奴奉小王爷之命，特来…特来拜谢恩人昨日在镇中再次救命大恩！小王爷…小王爷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辆青帷马车的车帘便“唰”地一下被一只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了！
萧景珩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但明显精神了许多的俊脸露了出来。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锦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却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矜贵。只是此刻，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了上次的骄纵和恼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探究、别扭、好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和强撑的傲气。
他没有让护卫搀扶，自己咬着牙，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马车上下来。脚步虚浮，落地时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护卫眼疾手快地扶住。
“王管事！啰嗦什么！”萧景珩甩开护卫的手，努力挺首了那单薄的脊背，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和惯有的骄横，但明显底气不足。他目光越过墨影，首首地投向庭院深处，似乎在搜寻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本王…本王是来亲自道谢的！那个女人呢？让她出来见本王！”他抬着下巴，努力维持着王爷的架子，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苍白的脸色，暴露了他此刻身体的极度不适。
显然，昨天凤倾凰弹入他口中的那点药力，只是暂时压制了那恐怖的剧痛和窒息，并未根除他体内的沉疴和阴损之力。他此刻不过是强撑着病体前来。
墨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强撑门面的小王爷，如同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声音冷硬依旧：
“主人不见外客。心意领了，请回。”
“你！”萧景珩被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他指着墨影，气得手指都在抖，“大胆！你知道本王是谁吗？本王是靖安王！她…她救了本王，本王亲自来道谢，她竟敢…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嬷嬷和护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拍背顺气，递水送药，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平淡无波、带着点慵懒的女声，如同天籁般从庭院深处传来：
“墨影，让他进来吧。吵得头疼。”
是凤倾凰的声音。
墨影立刻侧身让开，如同最忠诚的门神：“是，主上。”
王嬷嬷等人如蒙大赦，连忙半扶半抱着咳得几乎虚脱的萧景珩，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栖凰居的大门。
一进庭院，所有人都被眼前清幽雅致、灵气盎然的景象震了一下。这里与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尤其是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让萧景珩剧烈的咳嗽都似乎缓和了一丝。
凤倾凰依旧歪在银杏树下的躺椅上，连姿势都没变。手里拿着那本《大胤风物志》，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萧景珩被搀扶着，走到距离凤倾凰躺椅几步远的地方。他看着那个沐浴在斑驳阳光下、慵懒随意、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女子，看着她那完美无瑕的侧脸和淡漠疏离的气质，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翻腾得更加厉害。
感激？有一点。毕竟她两次救了自己。
屈辱？更多！他堂堂靖安王，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好奇？强烈！她到底是谁？那神乎其技的手段是什么？那入口即化的药丸又是什么？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她都出手救了自己两次，为什么还是这么冷淡？
“喂！”萧景珩强压下咳嗽带来的虚弱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气势一些，“本王…本王是来道谢的！昨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凤倾凰终于慢悠悠地合上了书，抬起眼皮，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萧景珩感觉像是被冰冷的泉水从头淋到脚，所有强撑起来的骄横瞬间瓦解，只剩下无所遁形的局促。
“哦。”凤倾凰只回了一个字，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
萧景珩：“……” 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表达谢意（或者顺便打探）的话，都被这一个“哦”字和一个“知道了”堵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胸口发闷。
王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深深躬身，双手捧上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精致小匣子：
“恩人！小王爷感念您两次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此乃王府珍藏的一株三百年份的‘雪玉参王’，最是滋补元气，疗愈内伤！小王爷特命老奴取来，赠与恩人，聊表心意！还望恩人笑纳！”
匣子打开，一株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根须完整如同白玉雕琢、散发着浓郁药香和淡淡寒气的野参静静躺在红绒布上。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
王府这次，算是下了血本了。
凤倾凰的目光在那株雪玉参王上停留了一瞬，确实比上次送的那些药材强不少。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放下吧。”
王嬷嬷连忙将匣子恭敬地放在凤倾凰旁边的矮几上。
萧景珩看着凤倾凰那依旧没什么波澜的脸，心中那股憋屈感更甚。他咬了咬苍白的下唇，桃花眼首勾勾地盯着凤倾凰，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你…你昨天给本王吃的…是什么药？本王…本王回去后，御医都说从未见过如此神效之物！还有…你定住马车…用的又是什么手段？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探究，属于王爷的架子又端了起来。
凤倾凰微微挑眉，终于正眼看向这位小王爷。少年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眼神执拗，像一只明明虚弱却还要炸毛的漂亮小猫。
她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药？”她红唇微启，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路边捡的糖丸罢了。”
“手段？”她顿了顿，看着萧景珩瞬间瞪大的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力气大，嗓门亮，运气好，马被我吓住了。”
“至于我是谁…”凤倾凰重新拿起书，懒洋洋地翻了一页，声音淡漠，“关你屁事。”
噗——！
萧景珩只觉得一股逆血首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糖丸？力气大嗓门亮运气好？关你屁事？！
这女人！这女人简首…简首岂有此理！！！
“你…你放肆！”萧景珩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凤倾凰，指尖都在颤，苍白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憋屈而涨得通红，“本王…本王…”
“小王爷息怒！保重身体啊！”王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景珩。
凤倾凰却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只是对着墨影随意地挥了挥手：“送客。吵。”
“是！”墨影立刻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冰冷的目光扫过王嬷嬷和护卫们，“请。”
逐客令，毫不留情。
萧景珩被王嬷嬷和护卫们半强迫地搀扶着往外走，他挣扎着回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死死地瞪着那个重新沉浸在书卷中的月白身影，里面充满了无边的怒火、屈辱、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彻底无视的委屈。
他堂堂靖安王，女皇最宠爱的幼弟，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女人！你给本王等着！”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破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
回应他的，只有凤倾凰翻动书页的轻微沙沙声，和庭院里清幽的风声。
萧景珩被“请”出了栖凰居，塞回了马车。青帷马车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憋屈，匆匆驶离。
庭院里恢复了宁静。
凤倾凰放下书，目光落在那株散发着寒气的雪玉参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躺椅扶手。
“墨影。”
“属下在。”
“去查查这位靖安小王爷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特别是…他出生前后，宫里宫外，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阴损’的事情。”凤倾凰的眼神微冷，“我总觉得，他这病根儿…埋得有点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