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声沉闷地砸进骨头里，每一次敲击都像是用巨锤夯打大地，震得江栎五脏六腑都在发颤，碾碎了意识里最后一点混沌的残渣。浓得化不开的腥气，混合着某种奇异浓烈的花香，蛮横地灌满了她的口鼻，几乎令人窒息。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她挣扎着掀开一道缝隙。
黑暗。无边，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黑暗。
唯有极高极远的穹顶之上，几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魅的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下方。
借着那点微光，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方寸之地——一个冰冷坚硬的石台，粗糙的触感硌着她的背脊。手脚被某种坚韧的藤蔓死死捆缚着，勒进皮肉，动弹不得。更远处，影影绰绰立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沉默得像一群石雕，只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反光，无声地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麻木和狂热。
祭品。这个词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她混乱的思维。
她猛地吸气，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恶心感。第五次了。每一次穿越都像被投入一个巨大的、无法预测的轮盘赌局，而这一次，轮盘指针无情地指向了最凶险的刻度——成为某个原始血腥仪式的牺牲品。
腰侧，紧贴着皮肤的地方，一个硬物骤然变得滚烫。那热度穿透薄薄的衣衫，几乎要灼伤她。是月光瓶！江栎的心脏骤然缩紧。它在发烫，在震动，像一颗在胸腔外苏醒的心脏，传递着一种无声的警兆。这东西只有在感应到极其强大或极其不祥的能量源时，才会如此躁动不安。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越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投向祭坛的最高处。
那里，火光稍盛。几簇巨大的、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火盆分立两旁，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石壁，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将整个高台渲染得如同地狱的入口。一个身影矗立在中央，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孤绝，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他穿着一身繁复厚重的玄色祭司袍服，袍袖宽大，上面用深暗的银线绣满了狰狞怪异的图腾，在幽绿火光下流转着阴森的光泽。长发未束，如泼墨般披散在肩背，几乎融入身后的黑暗。
仅仅是一个背影，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万物的孤绝气息便扑面而来。
鼓点陡然一变！从沉闷的夯击变得急促、癫狂，如同无数野兽在濒死前的咆哮。祭坛下方死寂的人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骤然爆发出低沉、含混、带着原始野性的呼喝，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音浪，冲击着石壁，也冲击着江栎紧绷的神经。
高台上那个身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
幽绿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的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江栎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张脸！
纵然隔着遥远的距离，纵然被跳跃的绿火扭曲了光影，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清晰刻印在她脑海中的模样！那些属于不同时代、不同身份的面孔，此刻竟又诡异地重叠在这一张脸上！
这是一张被坚冰彻底覆盖的脸。肌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薄唇紧抿，勾勒出冷酷无情的线条。而那双眼睛…江栎的目光撞入那双眼睛的瞬间，灵魂都仿佛被冻僵。
那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绝对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雪原，又像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他看着下方被捆缚的少女，眼神漠然，如同在审视一件毫无生命的祭器。
他手里握着一柄奇异的短刀。刀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银色，刀身狭长，带着微微的弧度，刀刃在幽绿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冷光。刀柄是某种漆黑的骨头雕琢而成，缠绕着细细的银丝。
他迈开脚步，走下高台。沉重的袍服下摆拖过冰冷的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的祭坛和狂乱的鼓点呼喝中，却清晰得如同踩在江栎的心尖上。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时间的刻度上，缓慢而沉重。冰冷的视线始终锁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审判一切的力量。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江栎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手腕内侧，那个形似丁香花的烙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剧烈的灼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细微的动静似乎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冰冷的视线在她腕间烙印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归于死寂的寒潭。他停在了石台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待宰的牲口。
下方人群的呼号达到了顶点，汇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几乎要将整个地底空间掀翻。
他缓缓抬起那只握着暗银短刀的手。动作优雅而冷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感。冰冷的声音穿透了狂热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巨大的空间里，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钉入所有人的耳膜：
“以血饲花，恭迎神降。”
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违抗的威严。狂热的呼号瞬间平息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火盆中幽绿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
冰冷的刀刃，带着死亡的气息，稳稳地落了下来，精准地贴在了江栎纤细的手腕皮肤上。那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首刺骨髓。
刀锋压下的瞬间，江栎猛地闭上了眼。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掩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是他！每一个字，那声音里某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质地，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与她记忆深处无数次呼唤她名字的声音微妙地重叠！
刀刃的冰冷触感清晰地传来，带着即将切入皮肉的锋利。手腕内侧的丁香烙印灼痛加剧，像有火焰在皮肉下燃烧，与腰间月光瓶的滚烫相互呼应，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被这血腥的仪式和冰冷的祭司同时唤醒。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穿越数次磨砺出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的震惊与痛楚。江栎猛地睁开眼，眼底的惊惶和痛楚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死水般的顺从。她甚至微微侧了侧被捆缚的手腕，主动将脆弱的血管暴露在那冰冷的刀锋之下，像一个彻底认命的、被恐惧摧毁了意志的祭品。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那双俯视着她的、冰渊般的眼眸里，再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小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他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是现在！
江栎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维持着脸上那副茫然顺从的表情，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微微压入皮肤的刺痛感，一丝温热的液体渗出。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那冰冷的祭司，只是用刀尖极其精准地在她腕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伤口不深，却足以让温热的血液迅速渗出，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手臂蜿蜒滑落。他松开手，任由那几滴血珠滴落在冰冷的石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诡异。
他不再看她，仿佛完成了某种程序。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最终落向祭坛深处那片最为浓稠的黑暗。
“血引己通，”他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奉祭！”
沉重的鼓点再次轰然擂响，这一次更加疯狂、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意味。下方的人群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的嘶吼，如同被唤醒的兽群。几个同样穿着黑色麻布短褂、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精壮汉子从人群中冲出，动作粗鲁地将江栎从石台上拖拽下来。
她的身体被粗暴地拉扯着，脚步踉跄。手腕上的伤口在摩擦中传来阵阵刺痛。她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拖拽，目光却死死锁在那道重新走回高台、背对着祭坛的玄色身影上。那孤绝的背影在幽绿火光下，显得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让她灵魂颤栗的熟悉感。
她被拖拽着，远离高台，推向祭坛下方一侧的阴影角落。那里似乎开凿着几个简陋的石室，如同囚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