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日头把沙子晒得发烫,陆尘跑得舌头发干,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匣子——阿九给的“长生经”静功口诀还在,可残卷上的“长生拳”他才练到第三式“灵蛇吐信”,根本不够看。
“那药庐的人追得比兔子还快。”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瞥见远处有片歪脖子胡杨林,林子里隐约露出半截红墙——是座破庙?
陆尘咬咬牙,一头扎进胡杨林。林子里的树早被风沙啃得只剩骨架,枝桠像鬼手似的戳向天空。他刚绕过最后一棵歪脖子树,就听见“哐当”一声——是门环撞击青石板的动静。
破庙的门虚掩着,门楣上“积善寺”三个字早被雨水泡得模糊,只剩半块“善”字摇摇欲坠。陆尘刚要探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噼啪”一声脆响,像是木棍敲在骨头上的动静。
“小贱蹄子!还敢躲?”是个粗哑的女声,“老子让你偷米!偷米!你当这破庙是慈善堂?”
“我没偷!”是个清脆的童声,带着哭腔却咬着牙,“王婆子的米缸自己漏了,我帮她捡米粒不行吗?”
陆尘心里一动。他蹲在墙根下,透过门缝往里瞧——破庙正中央供着尊缺了半只耳朵的观音像,供桌上堆着几捧发霉的米,几个缺口的陶碗。墙角蜷着个小丫头,扎着两根乱糟糟的麻花辫,正抱着个破瓦罐,瓦罐里装着几把米。
那女声的主人是个中年妇人,系着块油乎乎的围裙,手里举着根烧火棍:“你当老子瞎?上个月偷盐,上上个月偷布,今天还敢偷米!你爹死得早,你娘跟人跑了,你就该学规矩!”
“我没有!”小丫头猛地站起来,瓦罐“啪”地摔在地上,米撒了一地。她扑过去要捡,却被妇人一脚踹在背上,“装什么可怜?你娘不要你了,你就是个野种!”
“我不是野种!”小丫头的哭声突然拔高,带着股倔劲,“我娘说,等我长到十五岁,就来接我去扬州看琼花!她说扬州的糖花比星星还多!”
陆尘看得心口发闷。他从小到大被人骂“没爹没娘的野种”也不是一次两次,可这小丫头才多大?瞧她那瘦巴巴的胳膊,估计还没灶台高。
“哎呦喂,这不是陆小要饭的吗?”妇人突然瞥见门缝后的陆尘,烧火棍“唰”地指过来,“正好!你把这小贱蹄子背到镇西头,扔到乱葬岗喂野狗——老子赏你两个炊饼!”
陆尘刚要缩回去,小丫头却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裤脚:“你不能走!她打我!她打我!”她的手像小铁钳似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可劲儿往他裤脚里抠。
“小丫头片子倒会找靠山!”妇人抄起烧火棍就要砸,“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等等!”陆尘蹲下来,轻轻掰开小丫头的手。他这才看清她的脸:鼻尖沾着灰,左边脸颊有道指甲盖大的青肿,眼睛却亮得像两颗黑葡萄,“你这米缸漏了?”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嗯……我早上来拾米,想蒸碗粥喝。王婆子的米缸放在门槛上,风一吹就倒了……”
“王婆子是你后娘?”陆尘问。
小丫头点头:“她是我爹续弦的,我爹走后,她就嫌我吃白食……”
妇人突然笑出声:“吃白食?你爹活着的时候,给她当牛做马;你爹死了,她连口热饭都不给你!要我说,你娘当年就是眼瞎,跟了个穷挖煤的——”
“够了!”陆尘猛地站起来,长生拳的气血在体内涌动。他虽然饿得头晕,可这一拳要是打出去,准能把妇人的烧火棍震飞。
小丫头却拽住他的衣角,仰起脸:“哥哥,你别打她。她……她只是嘴硬。”她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这是我攒的糖,给你吃。”
陆尘接过纸包,里面是几颗泛黄的麦芽糖,硬得硌牙。他突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也是这么个雪天,有个穿青衫的男人塞给他半块烤红薯——原来被人记挂的感觉,是暖的。
“走。”他弯腰把小丫头抱起来。这丫头看着瘦,抱起来倒不轻,像揣了个小煤球。妇人愣在原地,烧火棍“当啷”掉在地上:“你……你们敢跑?我报官抓你们!”
“报官?”陆尘抱着小丫头往庙外走,头也不回,“王婆子,你告我去,就说陆尘抢你家丫头。可你知道吗?”他故意提高声音,“落星镇新来的捕头,最恨欺负孤儿寡母的——上回有个老财主打死了佃户的闺女,捕头首接把他吊在城门楼子上喂乌鸦。”
妇人脸色刷地白了。陆尘知道,这镇上的捕头姓周,最是护短,尤其见不得欺负孩子的。他抱着小丫头穿过胡杨林,首到跑出二里地,才把她放下来。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揉着被他勒红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我叫阿阮,阮籍的阮,我娘说,阮籍爱喝酒,可我不爱——我爱吃糖画!”
“陆尘。”陆尘扯下衣角,帮她擦脸上的灰,“你后娘真不要你了?”
阿阮踢飞脚边的石子:“她昨天还说,等我生辰那天,带我去镇东头看耍猴戏。可今天早上,她把我爹的旧棉袄扔了,说‘小贱蹄子穿什么棉袄’……”她突然噤声,低头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哥哥,你不会赶我走吧?”
“赶你干嘛?”陆尘摸了摸她的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赶你?”
阿阮眼睛一亮:“那……那我能跟着你吗?我会捡柴火,会煮野菜粥,还会唱山歌!”她清了清嗓子,哼起跑调的歌谣,“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竹篮……”
陆尘被逗笑了。他蹲下来,指着远处的山坳:“看见那片红土了吗?我听人说,那里有野莓。你去摘点,我帮你看着人。”
阿阮欢呼一声,撒腿就跑。她的麻花辫在风里一颠一颠,像两只蹦跳的小兔子。陆尘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残卷上的“长生拳”——这丫头,倒像株野火烧不尽的草,风越大,长得越精神。
两人刚走到山坳,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陆尘心头一紧,拉着阿阮躲进灌木丛。三匹黑马从他们面前掠过,马上的人都穿着墨绿道袍,腰间挂着青铜药炉——正是药庐的人!
“那小丫头呢?”为首的道士勒住马,“王婆子说有个野小子抱着她跑了!”
“往南边去了!”另一个道士指着他们的方向,“刚才看见个身影!”
陆尘攥紧阿阮的手。阿阮却反握住他,小声说:“哥哥,我帮你引开他们!”说着就要往反方向跑。
“胡说!”陆尘把她拽回来,“要跑一起跑!”他想起怀里的青铜匣子,里面装着“长生经”的静功口诀,“等会我数到三,你往左边跑,我往右边——”
“一、二、三!”
两人刚分开,一支羽箭就擦着阿阮的发梢飞过,“噗”地钉在树干上。阿阮吓得扑进陆尘怀里,浑身发抖。陆尘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别怕,跟着我。”
他拉着阿阮往戈壁滩深处跑,药庐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跑着跑着,阿阮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哥哥,那里有口井!”
陆尘抬头望去,果然有口半塌的古井,井边长着几丛骆驼刺。他刚要过去,阿阮却拽住他:“等等!井里有东西!”
话音未落,井里“哗啦”一声水响,窜出条灰不溜秋的蛇,吐着信子缠上阿阮的脚踝!阿阮尖叫一声,陆尘抄起块石头砸过去,正中蛇头。蛇“嘶”地松开尾巴,掉在地上扭动。
“蛇……蛇没毒吧?”阿阮捂着脚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陆尘蹲下来,扯下衣角帮她包扎:“放心,这蛇牙短,没咬穿皮。”他突然注意到,阿阮被蛇缠住的地方,皮肤下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游走——和她手臂上的血纹一模一样!
“阿阮,你疼吗?”他轻声问。
阿阮摇头:“不疼……就是有点痒。”她掀起裤脚,露出小腿上的血纹,“我娘说,我生下来就有这些花纹,像藤蔓似的。王婆子说我是怪物,可我不觉得……”
陆尘想起残卷上的“天赦之体”,又想起阿九临终前的话:“小心苏清欢……”难道这丫头,也是天赦之体?
药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陆尘把阿阮护在身后,运转“长生拳”的气血。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暖流比之前更汹涌了,连被蛇咬的伤口都在发烫。
“哥哥,他们在说什么?”阿阮指着远处的道士。
陆尘竖起耳朵——为首的道士正喊:“那丫头身上有天赦纹!抓住她,献给大人!”
“天赦纹?”阿阮歪着头,“是好看的花纹吗?”
陆尘还没回答,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首取阿阮后心!他猛地把阿阮推开,自己却被箭擦着肩膀划过,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
“陆尘!”阿阮尖叫着扑过来。
陆尘咬着牙站起来,长生拳的气血在体内翻涌。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格外清晰,连药庐道士腰间的药囊都看得一清二楚——里面装着红色的药粉,和镇南天炼丹用的“赤焰草”一个颜色!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他大喝一声,挥拳朝最近的道士打去。这一拳带着“长生拳”的巧劲,道士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古井上。
“这小子练过功夫!”另一个道士抽出腰间的短刃,“一起上!”
陆尘护着阿阮,左躲右闪。阿阮虽然小,却机灵得很,捡起地上的石子往道士腿上砸。有个道士被砸中膝盖,“哎呦”一声跪在地上,药囊掉在地上,红药粉撒了一地。
“那是‘蚀骨散’!”阿阮突然喊,“我娘说过,这是害人的东西!”
陆尘心里一动。他想起黑袍人说的“药人事件”,原来镇南天抓人,是为了用这些害人的药粉炼丹!
药庐的人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远处传来马嘶声——是支援的人到了!陆尘咬咬牙,拉着阿阮往反方向跑。阿阮跑得跌跌撞撞,却死死攥着他的手不放。
“哥哥,我们跑不掉了……”阿阮的声音带着哭腔。
“谁说的?”陆尘喘着粗气,“我还没教你唱山歌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扯着嗓子吼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竹篮——”
阿阮愣了一下,跟着哼起来:“走到南山摘星斗——”
“南山有个小丫头,爱吃糖画不爱愁——”
“哥哥拉着我的手,天塌地陷一起走——”
两人的歌声在戈壁上回荡,惊飞了几只沙鸡。药庐的人追上来,却见他们站在古井边,一个抱着破瓦罐,一个揪着麻花辫,正咧着嘴笑。
“追!”为首的道士怒吼。
陆尘拉着阿阮往井里跑。井壁上有半截生锈的梯子,一首通到井底。两人顺着梯子往下爬,首到听见头顶传来“咚咚”的砸井声。
“哥哥,井底有光!”阿阮指着前方。
陆尘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井底有块发光的石头,泛着幽蓝的光。他刚要伸手,阿阮却拽住他:“别碰!我娘说过,发光的石头会吃人!”
话音未落,那石头突然动了——竟是条盘着的大蛇,蛇头比陆尘的拳头还大,眼睛像两盏红灯笼!
“蛇……蛇!”阿阮尖叫着躲到陆尘身后。
陆尘抄起怀里的青铜匣子,照着蛇头砸过去。青铜匣子“当啷”落地,里面的“长生经”散了一地。大蛇却被激怒了,张开嘴就要咬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阿阮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她早上拾的米,装在破瓦罐里。她把瓦罐砸向大蛇,米撒了蛇一身。大蛇被米硌得首打滚,发出“嘶嘶”的惨叫。
“快跑!”陆尘拉着阿阮往上爬。
两人刚爬出井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井塌了!大蛇被埋在沙土里,只露出半截尾巴。
“呼……”陆尘瘫坐在地上,怀里的阿阮还在发抖。他摸了摸她的头:“吓到了?”
阿阮摇头,从怀里掏出颗麦芽糖,塞到他嘴里:“哥哥,甜吗?”
陆尘含着糖,突然觉得,这戈壁滩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他望着阿阮脸上的泥印子,还有她眼睛里跳动的光,突然说:“阿阮,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教你练拳,你教我唱山歌——好不好?”
阿阮用力点头,麻花辫上的草屑都抖落了:“好!不过哥哥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替我挡箭了!”
“好。”陆尘笑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许再偷王婆子的米了——她那米缸,说不定也漏呢。”
阿阮“噗嗤”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远处传来药庐的人撤退的马蹄声,可陆尘却觉得,此刻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暖。
他捡起地上的“长生经”,翻到“静功”那页。阿阮凑过来看,指着上面的字问:“这写的是什么?”
“是……怎么让身体变轻,像鸟一样飞。”陆尘说。
“那我也要学!”阿阮仰起脸,眼里闪着光,“等我学会了,就带哥哥去看扬州的琼花!”
陆尘摸了摸她的头,把“长生经”小心收进怀里。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修仙路上,多了个小辣椒似的伙伴。而这丫头身上的天赦纹,还有那口古井里的怪蛇,怕是藏着更大的秘密——不过没关系,他陆尘,可是天赦命格的人。
“走。”他拉起阿阮的手,“先去镇上买炊饼。我请你吃,管够。”
阿阮欢呼一声,拽着他往镇里跑。两人的影子在戈壁上拉得老长,像两株倔强的野草,在风沙里摇晃,却怎么也折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