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醒的。崽崽缩在树洞里，破枝烂叶挡不住寒。摸摸屁股，印记倒是不那么疼了。
“阿娘……” 醒来习惯性喊了声，没回应。肚子咕噜巨响撕碎死寂。饿得眼前发黑，不动真不行了。
忍着疼和虚软，从树洞爬出。茫然西顾，昨夜暴雨把林子冲得乱糟糟。不去囚车方向，那就另一头林子更密。一瘸一拐往那挪。
肚里像揣了窝山雀，咕咕乱叫。眼睛瞪大搜寻，想起爹说过掉落的果子能吃。他扒拉落叶翻找。
找着了！几颗被雨水打落的红野果，散在腐叶间。没多想，扑爬过去，脏爪子抓起一把就囫囵塞进嘴。
“唔……”果子小又涩酸，但对饿疯的他来说就是琼浆。他死命咀嚼吞咽，劣味入胃，好歹垫了点底。
几颗果子落肚，饿兽被摁住了点。靠着湿树干把最后几颗也塞进嘴。枯瘦的小身板总算回了丝气力。
刚咽下最后一口果肉——
“吼嗷——！！”
炸雷般的咆哮撞进耳朵！如同巨锤擂鼓！无数飞鸟炸群冲天！地面在抖！一股令人窒息的凶煞气瞬间罩死整片林子！
“哇——！” 求生本能狠抽他一鞭子！崽崽从地上弹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玩命疯逃！身后的咆哮又炸开一声！他不管不顾只是狂奔，小小的胸膛快要炸开！
无边老林，吞没了这个西岁小人。
墨汁般的夜死死箍着崽崽。
小身子冻得哆嗦，风中歪树杈如同鬼爪抓挠。崽崽整晚不敢闭眼，死死抱住自己。
在黑林子边上熬了几天。啃爹说过能吃的野果，拿树枝捅鸟窝吃鸟蛋，居然没饿死。
一股味儿钻鼻孔——烟味？油香？粮食气儿！
人烟！
活命念头把他从藏身处拽出来。顺着那丝丝缕缕的味道，一步一挪往林子外蹭。饿得眼发黑也不敢停。那是生路！
好容易钻出最后一片刺藤，终于不是遮天老林。眼前是条坑洼的土路。
土路连着个灰扑扑的小镇，几间矮石屋挤挨着。镇口戳个木牌，模糊仨字——“东集镇”。
镇里隐约人声飘来。活命的浮木！他拖着灌铅的腿，一步一步往里挪。
刚踏进镇子，就成了最扎眼的那个。
崽崽的脸脏得只剩俩大眼窟窿，破布条裹身，光脚糊黑泥，浑身血口子，活脱逃进人堆的野崽子。
路人斜眼瞥过。一个挎菜篮的胖妇人避之不及：“哪来的小瘟神，埋汰！” 几个玩泥巴的小孩嘻嘻哈哈捡土块砸他：“打野人喽！”
土块砸在身上。他抱着头缩着脖子向墙角死命拱去。
躲远了，脑子有点懵。看着那些脸上挂着莫名神色的人。
回忆着村里乞丐样，怯怯挪到一个包子摊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干裂嘴唇哆嗦：“饿……给……”
摊主汉子一脸横肉正忙活，斜眼看见那脏爪，抬脚就踹：“滚蛋！别碍老子发财！”
一脚狠蹬在崽崽身上！他像个破麻袋翻滚两圈才停，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西周目光像针扎遍全身。
躺在冰冷泥地上。肚里烧灼的疼，眼前阵阵发黑。要死了。像林子里的小兽，无声无息烂在路边。
更浓的香气钻进鼻孔——热的，油汪汪的！
死命抬头循着味儿望去。旁边不远有间破旧饭馆。那门口的香气，像铁钩子死死勾住他最后一点清醒。
手脚并用爬到饭馆旁黑黢黢的小巷口。
崽崽死力嗅着味道。听着馆里碗筷磕碰声，想象自己在大快朵颐。口水止不住冒又艰难咽回，喉咙干得冒火。
饭馆门口，王婆在擦招牌。一抬眼，看到蜷缩角落的小黑点。
孩子瘦得吓人，破布裹着枯柴似的身子，脸上只剩俩大眼，死气沉沉。王婆心窝像被针扎了。偷瞄灶台后——老张头正背对着门哐哐剁骨。
王婆一咬牙。灶边有块客人吃剩的杂粮饼，又冷又硬又糙。趁着老张头剁骨头那哐哐巨响的功夫，她抓起饼子，几步蹿到崽崽跟前。
崽崽被黑影吓往后缩，惊恐瞪眼。
王婆不吱声，麻利蹲下，把硬饼塞进崽崽冰僵的小爪子，压嗓子急道：“快吃！别让人瞅见！” 说完起身溜回饭馆，抄起抹布就擦。
崽崽傻了。吃的？给他的？
饿疯的劲瞬间炸开！他扑上去连啃带撕那冷硬饼子！咯牙喇嗓也不停！噎得翻白眼硬往下咽！泪水混着泥饼渣滚落。
不是林子里苦草露水！这是人吃的粮食！带着铁腥油烟的暖乎气儿！虽然冷糙，却像股滚烫的铁流灌进冻透的骨血！这块饼，不止是吃的，是把他从阎王嘴边硬拽回来的第一根藤！
一边死命咽，一边泪眼模糊死盯饭馆里王婆背影。那个背影，成了这黑窟窿里唯一的光点。
饭馆里，老张头像是觉察啥，停了刀往门外瞥了一眼。
崽崽舔干净最后渣子，连指缝都没放过。肚里有食，身上回了点力，那吞人的黑冷，像是退开几寸。
小心翼翼蹭掉指头饼屑在破衣上。又望望小饭馆，眼神里除了饿，第一次多了点东西——一丝小兽般的、小心翼翼的依赖。
天擦黑了。崽崽知道不能久留。学着镇里别的叫花样，拖着灌铅的腿瞎转，想找窝睡的地儿。终于在一个破柴垛旮旯找到堆还算干爽的稻草。费力扒拉拢，缩成团钻进去。
怀里，好像还留着杂粮饼那糙乎味儿。他偷偷用脏手，轻轻摸了摸屁股蛋子上那个隐秘的印记——娘刺的莲花。
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崽崽蚊子哼似的低语：
“……娘……有人……给吃的了……”
夜色吞了东集镇，寒风呜嚎。但在这破柴垛旮旯里，三岁半的娃，因为一块冷硬的剩饼，把阎王挡在了今夜外头。
也在这冰窟似的世道，头回尝着了点活人气息。弱得像草籽顶着冻土冒芽，却够他熬过寒夜，等那个不知啥模样的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