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紧我!”老烟锅的声音在嘈杂中传来,好像带着命令口吻。他佝偻着背,走向堆积在岸边的棉纱包堆。他没有去扛那些几乎比人还高的大包,而是精准地找到了几个相对小一些、但也绝对不算轻的棉纱包。
白十三跟在他身后,看着老烟锅熟练地背对着一个较小的棉纱包,弯腰,双手反抱住底部,肩膀一顶,腰腿发力,那沉重的包就被他稳稳地扛在了背上。
“照我的样子!”老烟锅扛着包,没回头。
“找小的!抱底!用肩顶!腿蹬地!一口气起来!别犹豫!”
白十三看着那些小山似的棉纱包,最终锁定了一个比老烟锅扛的稍小一圈的。他深吸一口气,学着老烟锅的样子,背对着麻袋,弯下腰,双手从后面死死抱住袋底。
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腿猛地蹬地,腰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呃——!”
棉纱包离开了地面,重重地压在了他肩背上!巨大的重量压上来,使得双腿不断地颤抖,
但他站住了!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狼狈摔倒。
“走!”老烟锅己经迈开了步子,朝着跳板的方向挪动。他的步子不快,但异常稳定,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白十三咬着牙,他强迫自己迈开双腿,死死盯着前方老烟锅的背影跟着挪动。
“快点!磨蹭什么!”一个监工的鞭子抽在白十三旁边的地上,吓了他一跳,脚步一乱,差点摔倒,他死死稳住身体。
跳板就在眼前。看着那些苦力在木板上摇摇晃晃的身影,白十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摔下去…
“看脚下!一步踩稳了再动下一步!”老烟锅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己经踏上了跳板,脚步依旧沉稳,“别往下看!只盯着眼前一步!”
白十三咽了下口水,死死盯着脚下那块跳板。他学着老烟锅,先试探着踩实一步,确认脚下不打滑,才小心翼翼地挪动另一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和背上沉重的负担上。
一步,又一步的跟着前方那个佝偻的背影。
终于,踏上了相对平稳的船板。白十三几乎虚脱,但不敢停歇。老烟锅己经扛着包走向船舱深处指定的堆放点。他赶紧跟上,将背上的棉纱包重重卸包堆旁。
卸下重负的瞬间,身体轻飘飘的,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脱和眩晕。他扶着船舱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喘口气!跟上!”老烟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己经转身,走向船舱口,准备下一趟。
白十三不敢怠慢,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污泥,再次跟着老烟锅再次走下跳板,走向岸边那堆仿佛永远搬不完的棉纱包。
一趟,又一趟。
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寻找较小的包,背对,弯腰,抱底,发力扛起,挪向跳板,小心翼翼地上船,卸货,再下来…每一次扛起,都像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每一次踏上跳板,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也不知道搬了多少回,手上、肩上被麻袋磨破了皮。
疤脸李拎着鞭子,时不时在码头或跳板附近转悠。他的眼睛几次扫过白十三和老烟锅。看到白十三虽然动作笨拙迟缓,但始终咬着牙跟在老烟锅身后,一趟趟地搬运着,虽然扛的是小包,却没有再瘫倒,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特意找茬,只是鞭子抽得更狠地招呼那些动作慢的苦力。
“撑住…”在一次卸货后短暂的喘息间隙,老烟锅靠在船舱壁上,喘着粗气说道,“别停…停了…就再也起不来了…就当自己…是条拉磨的驴…别想别的…”
白十三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靠着冰冷的舱壁,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老烟锅的脸上滚落的汗珠,看着他因常年负重而佝偻变形的脊背,这就是“像老鼠一样活下去”的代价?不,这比老鼠还不如。老鼠至少能偷得一点喘息。
可他没有选择。怀中小刀的冰冷触感,是支撑他麻木身体的唯一信念。
天色随着太阳下落变得昏黄,垃圾码头点起了油灯和火把。
“顺风号”船舱里的棉纱包山,终于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当白十三机械地扛着最后一个属于他的小包,踉跄着卸在船舱角落里时,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他靠着舱壁滑坐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老烟锅也卸下了最后一个大包,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到白十三旁边。他掏出那个烟袋锅子,手微微颤抖着装上烟叶,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活…活下来了…”老烟锅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认命,“今天…算过去了…”
疤脸李骂骂咧咧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都他妈手脚麻利点!收拾收拾滚蛋!工钱明天早上老地方领!谁他妈迟到,扣光!”
白十三靠着缓了一会,走…回去了…”老烟锅吃力地撑起身,他伸手拉了白十三一把。
白十三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跟着老烟锅,摇摇晃晃地挪下“顺风号”的跳板,朝着那栋歪斜的三层木板楼挪去。
推开那扇木门,楼里底层的苦工或躺或坐,对他们视若无睹。白十三跟着老烟锅,一步一挪地爬上楼梯。
爬上阁楼的那一刻白十三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那堆破棉絮里。劳累的身体得到了释放,不到片会边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阁楼的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是陈九。
他的目光落在蜷缩在破棉絮里白十三身上,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时不时因为疼痛而轻微抽搐一下。
陈九没有走近,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喘气了啊?”陈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阁楼的死寂,“那就好。死不了,就有用。”
他丢下一个小布包在门口的地板上,仔细里面似乎是两个硬邦邦的窝头。
“明天,耳朵竖起来,眼睛放亮。”陈九的声音还是一如至往的冰冷,“码头不光有麻袋,还有话。有用的,记下来。”说完,他转身走下楼去脚步声很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