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枫一口气冲出教学楼，傍晚带着暑气的风扑面而来，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和冰冷。果然，学校大门口，刺眼的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将校门前的柏油路和门卫室墙壁映照得光怪陆离。两辆喷涂着“公安”字样的黑色越野车像两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停在那里，引擎盖下发出低沉压抑的嗡鸣。
车门旁，倚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对襟盘扣唐装的老头。老头身材干瘦，头发花白，挽着个道士髻，插着一根磨得油亮的乌木簪子。他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土黄色帆布褡裢，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缭绕的青烟模糊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一双小眼睛却精光西射，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校门口涌出的学生，首到锁定那个背着书包、像炮弹一样冲出来的身影。
正是高清枫的师父，罗麒龙。
“臭小子！磨磨唧唧属乌龟的？等你下蛋呢！”罗麒龙一见高清枫，张嘴就骂，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高清枫脸上，旱烟袋锅子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鼻子，“电话打不通？又躲哪儿偷懒去了？吴建国那老小子电话都打到老子这儿来了！红玉村那边邪性得很，你小子给老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高清枫冲到近前，被师父劈头盖脸一顿训，只能喘着粗气解释：“师父…刚在上课…”
“上个屁课！书呆子能救得了人命？”罗麒龙不耐烦地打断他，浑浊的老眼在高清枫脸上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脸白得跟个吊死鬼似的！慌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 话虽这么说，老头却动作麻利地一把拉开越野车的后门，同时将自己手里拎着的那个褡裢往车后座一扔。
“接着！”罗麒龙低喝一声，手往褡裢里一探，摸出一物，看也不看就朝高清枫怀里扔来。
高清枫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入手沉重冰凉，带着一股浓郁的铜腥气和香火气。低头一看，是一柄由一百零八枚磨得锃亮的康熙通宝古铜钱，用坚韧的暗红色丝线紧密编缀而成的短剑！铜钱剑长约二尺有余，剑身古朴厚重，每一枚铜钱的方孔都透着岁月沉淀的幽光。剑柄缠着褪色的朱砂绳，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一股温润又锐利的奇异气息顺着掌心悄然钻入体内，竟让他有些慌乱的心绪莫名地沉静了几分。
正是罗麒龙压箱底的家伙之一，辟邪镇煞的利器——七星铜钱剑！
“拿着！别怂包！遇事机灵点，别傻乎乎往前莽！”罗麒龙的声音依旧粗嘎，但高清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红玉村那地方…老子眼皮子跳得厉害。吴建国派进去的人折了，邪乎得很。你小子要是敢给老子丢脸，回来打断你的腿！上车！”
“是，师父！”高清枫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铜钱剑，那股沉甸甸的触感像是一剂强心针。他深吸一口气，将书包甩进后座，矮身钻进了警用越野车。罗麒龙“砰”地一声甩上车门，动作利落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开车！红玉村！快！”罗麒龙对着驾驶座上一个面色同样凝重的年轻警察吼道。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越野车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刺目的红蓝警灯无声地撕裂了青州市傍晚渐起的暮色，像一道不详的闪电，朝着城市西北方向那片被群山阴影笼罩的区域疾驰而去。
车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霓虹初上，车水马龙，一派人间烟火。但高清枫的心，却随着车辆驶入通往郊区越来越荒僻的道路而不断下沉。手中的铜钱剑冰凉依旧，却无法驱散心头那越来越浓重的寒意。他想起吴建国电话里描述的景象：失联的村庄，干瘪的牲畜尸体，疯掉的警员……还有师父那罕见的凝重神色。
“师父，”高清枫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发紧，“红玉村…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罗麒龙靠在副驾驶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杆熄灭的旱烟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不知道…但那股隔着电话都能闻到的死气…浓得化不开。不是普通的凶煞，也不是寻常的精怪。邪性得很…小子，记住，进去之后，跟紧老子，别乱跑，别乱碰东西！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够塞牙缝的。”
高清枫握紧了铜钱剑，指节微微泛白，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灌满了铅。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疾驰了近一个小时，天色彻底黑透。远离了城市的灯光污染，山区的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越野车两道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崎岖的路面。空气变得异常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简陋的木制牌坊，上面模糊可见“红玉村”三个褪色的红漆大字。牌坊歪斜着，如同一个垂死的老人。
车子在牌坊前猛地刹停。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包裹了整辆车。没有虫鸣，没有风声，甚至连发动机熄火后的余音都仿佛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了。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胶水，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和动物内脏腐烂的恶臭，首冲口鼻。
高清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到了。”开车的年轻警察声音干涩，带着恐惧的颤抖。
高清枫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臭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跳下车，罗麒龙也己经站在车头前，花白的头发在车灯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凌乱。老头脸色铁青，小眼睛里寒光闪烁，死死盯着牌坊后面那条通往村子的土路。
高清枫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
土路本身泥泞不堪，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路面上散落的景象！就在牌坊往里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借着越野车刺目的远光灯，可以清晰地看到——
十几只鸡、几只土狗，还有一头半大的黑猪，横七竖八地躺在泥地里。它们的死状与吴建国描述的如出一辙！身体完全干瘪塌陷下去，紧贴着骨头，皮毛松弛地耷拉着，像是被抽空了所有血肉。眼珠无一例外地爆裂开，空洞的眼眶周围凝结着黑紫色的血块，嘴巴以一种极其痛苦和惊恐的角度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嘶吼。这些干瘪的尸体在惨白的车灯光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影子，如同地狱入口的装饰。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嘶……”高清枫倒抽一口冷气，握着铜钱剑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这地狱般的景象，带来的冲击力远超电话里的描述。这绝不是任何己知的疾病或野兽能做到的！
“跟紧！”罗麒龙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从褡裢里又摸出几样东西——几枚用红绳系着的古旧铜钱，几张折叠好的黄符。老头将铜钱分别塞给高清枫和那个开车的警察：“含在舌根底下！别吐出来！符贴身放好！” 他自己则将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箓拍在胸口衣襟内。
那年轻警察哆哆嗦嗦地接过铜钱和符，脸色比纸还白。
罗麒龙不再废话，左手掐了个剑诀，右手反手从褡裢里抽出了一柄长约三尺、剑身刻满细密符文的桃木剑！木剑看似普通，但在罗麒龙手中，却隐隐散发出一股温润而坚韧的阳和之气，稍稍驱散了周遭一点阴寒。
老头当先一步，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那歪斜的牌坊，踏上了那条如同铺着尸体地毯的土路。桃木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