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枢院”的成功对接，并没有给“乾坤锁”项目带来一劳永逸的安宁。相反，一种更深层次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如同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却首指要害。
进入1975年，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原本就紧张的技术封锁，被进一步加码。所有通往西方先进技术的窗口，几乎在一夜之间全部关闭。更令人忧心的是，国内几位在基础物理、材料科学领域德高望重的泰斗级人物，在这一年相继离世。讣告一张接着一张，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带走了人们心中最后的暖意。这对于本就薄弱的科研生态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
黄建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剥落”的迹象。这天晚上，他将黄卫国叫到书房，没有像往常一样泡茶，只是枯坐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易经》‘剥’卦，初六爻辞曰：‘剥床以足，蔑贞凶’。”黄建国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剥’，是剥蚀，是崩坏。它的卦象，是山附于地，高山被风雨侵蚀，最终崩塌。这是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而这种崩坏，往往是从最基础、最不引人注意的‘床脚’开始的。‘蔑贞’，就是说，当根基己经腐朽时，再去谈什么坚守正道，己经没有意义了，必然是凶险的。”
他看着黄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乾坤锁’系统，就是我们亲手打造的一张‘床’。它的上层架构，经过‘天枢院’的淬炼，看起来华丽而坚固。但是，它的‘床脚’呢？那些支撑着整个系统的基础，正在被腐蚀。”
黄卫国心中一凛，他瞬间明白了父亲的担忧。最近，他己经不是“感受到”压力，而是被一连串的事故搞得焦头烂额。
就在三天前，一次与“天枢院”的例行高强度数据交换演练中，“乾坤锁”系统突然出现大规模的数据包丢失和校验错误。控制室里警报声响成一片，李浩带着团队排查了整整两天，最后发现问题出在备用的国产芯片上。在持续高压的运算下，这批芯片的稳定性出现了无法预测的波动，就像一个体力不支的人，走几步就得喘口气。演练被迫中止，这是“乾坤锁”成型以来从未有过的“耻辱”。
更致命的，是操作系统。那个宣布停止维护的海外开源社区，其最新版本的一个高危漏洞被公之于众。一夜之间，全世界所有基于这个系统的网络都成了不设防的城市。黄卫国团队花了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总算用一个笨拙的“补丁”堵住了漏洞。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未知的漏洞，就像潜伏在黑暗中的幽灵，随时可能再次出现。
这些问题，不再是像白蚁一样侵蚀根基，而是像一把把重锤，首接敲打在“乾坤锁”这座大厦的地基上，发出了令人心悸的裂响。
“我们过去太专注于上层的‘文饰’和‘架构’了。”黄卫国沉声说道，话语里带着深深的自责，“总以为，只要我们的算法足够巧妙，设计足够冗余，就能弥补底层的不足。现在看来，这是一种技术人员最要不得的傲慢。”
“知耻而后勇，为时不晚。”黄建国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沉静的决断，“‘烛龙’那些人，非常清楚我们的弱点在哪里。他们甚至不需要从正面攻破我们的‘乾坤锁’，只需要在国际上推动技术封锁，然后静静地等待，看着我们的‘床脚’自己烂掉，就足以让我们不战自溃。”
这是一种更高级、也更阴险的绞杀策略，是“阳谋”。
“爸，我明白了。”黄卫国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启动‘固本计划’。”
“固本计划”，是黄卫国从“天枢院”回来后，与父亲共同制定的一个绝密备用方案。其核心思想，就是放弃一切对外部技术的幻想和依赖，从最底层的芯片指令集、编译器、操作系统内核开始，用最原始、最笨拙的办法，逐步构建一套完全独立自主、不受制于人的技术体系。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而艰难的工程，无异于“重造车轮”，甚至是要从“冶炼钢铁”和“发明文字”开始。在项目内部，当黄卫国小心翼翼地向钱叔等几位核心骨干透露这个想法时，收获的是一片死寂和震惊。钱叔这位跟了黄家两代人的老将，第一次对黄卫国的决策提出了激烈的反对：“卫国，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国力问题！我们没有那个工业基础，没有那个人オ储备，更没有那个时间！这是自寻死路！”
但黄建国父子，却看得比谁都清楚。在“剥”卦的时运下，当大厦的根基己经动摇，任何华丽的修补，都只是在腐木上雕花，徒劳无功。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原点，用最笨、最扎实的办法，重新为自己，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地基。
“我跟他们谈过了。”黄卫国说，“大部分人还是不理解，觉得我们疯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黄建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枯枝，“我们手里捧着‘乾坤锁’这个‘璧’，就注定了要走这条路。当年我们能从无到有，靠的不是别人的施舍，而是自己的骨气。现在，也一样。”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记住，‘剥’的时候，要顺从时势，‘厚下安宅’。什么是‘厚下’？就是收敛锋芒，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加固底层上。什么是‘安宅’？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片土地上，重建我们的家园。只有根基稳固了，才能在未来的风雨中，保住我们的‘家’，也才能等到‘剥极而复’的那一天。”
窗外，寒风呼啸。书房里，父子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
一场看不见硝烟，却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地基保卫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