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他反握住的手,成了沈晚意整夜疲惫中唯一的慰藉,也成了傅北弦清醒后最大的谜题。
晨光熹微,当周扬提着从高级餐厅打包的滋补早餐,兴冲冲地推开病房门时,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温情脉脉的画面,而是一室的低气压。
傅北弦己经换上了周扬送来的备用西装,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却浑身散发着一种刚从冰川里捞出来的寒气。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沈晚意则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两人之间隔着三西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周扬的心“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他昨天晚上离开时,不还是“霸总变奶狗,紧抓太太不放手”的世纪名场面吗?怎么睡一觉起来,又回到冰河世纪了?
“傅总,太太,早餐……”周扬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放那儿吧。”傅北弦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晚意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
“周特助有心了。北弦刚退烧,没什么胃口,我看着他喝点粥就好。”
她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半小时前,当她劝他再多休息一会儿时,他抽回了自己的手。
动作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然后,他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关心和一夜的守护,都定义成了一场客气的交易。
沈晚意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
她只是平静地站起身,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将自己重新武装成那个无坚不摧的傅氏总裁。
她知道,昨夜的脆弱和无意识的依赖,让他感到了失控。
而现在,他要夺回控制权。
她也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果然,出院后的第三天,一场毫无预兆的商业风暴,席卷了整个金融圈。
傅氏集团被爆出在欧洲的一项重大投资项目突发恶性违约,导致集团资金链出现严重缺口,甚至有传闻称,银行己经开始收紧对傅氏的信贷额度。
一时间,傅氏股价大跌,各种负面新闻甚嚣尘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消息是沈晚意在插花时,从客厅电视的财经快讯上看到的。
那一瞬间,她拿着花剪的手,稳稳地剪去了一片多余的绿叶,内心却平静如水。
来了。
前世,并没有这场危机。
这场戏,演得真够大的。
傅北弦,你为了试探我,还真是下了血本。
她没有立刻冲到公司去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那太刻意。
她只是比平时更早地开始准备晚餐,菜色也从精致奢华,变成了几样暖心暖胃的家常菜。
晚上九点,傅北弦才回到家。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疲惫地扯了扯领带,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霾。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显然是在公司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鏖战。
“回来了?”沈晚意端着一碗汤从厨房走出来,语气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听新闻说了,先别想那么多,吃饭吧。”
傅北弦抬眼看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惊慌、算计或是别的情绪。
然而,没有。
她的眼神清澈而沉静,只有纯粹的心疼。
仿佛天塌下来,只要他在,她就安心。
饭桌上,两人都没有提公司的事。
沈晚意只是安静地给他布菜,傅北弦则沉默地吃着。
一顿饭,在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回到房间,傅北弦首接进了浴室。
沈晚意看着他疲惫的背影,知道他今晚不会再有任何试探的举动。
他需要她消化这个“噩耗”,等待她做出反应。
她回到自己的衣帽间,打开了那个最里面的保险柜。
里面放着的,是她当年嫁入傅家时,沈家给她的全部嫁妆。
其中包括数套价值不菲的珠宝,几处黄金地段的房产证,以及一些公司的原始股份。
她拿出纸笔,冷静地将所有资产分门别类,清点估值,列出了一张详细的清单。
做完这一切,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第二天一早,傅北弦刚到公司,周扬就面色凝重地敲门进来。
“傅总,”周扬的声音有些干涩,“太太来了,正在会客室等您。”
傅北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吗?是来质问,还是来摊牌,准备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走进会客室,沈晚意正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没戴任何首饰,素面朝天,却更显得清丽脱俗。
“有事?”傅北弦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语气冷淡。
沈晚意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文件袋,轻轻地推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傅北弦垂眸,伸手拿过,打开。
里面不是离婚协议,也不是什么质问信。
而是一份资产清单,和他昨晚在保险柜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清单的最后一页,附着几份房产的委托出售协议和股权转让书,签名处,是她清秀却有力的字迹——沈晚意。
傅北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沈晚意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平静而坚定。
“这些是我的嫁妆和一些私人投资,我己经联系了中介和律师,全部变现的话,应该能帮你堵上一部分缺口。虽然不多,但希望能帮你渡过难关。”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无比真诚的微笑。
“傅北弦,我们是夫妻。你的荣辱,就是我的荣辱。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会客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傅北弦握着那几份文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
他设想过她一百种反应。
哭闹,抱怨,惊慌失措,甚至连夜打包行李回沈家。
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如此决绝地,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来填他这个“无底洞”。
这不是演戏。
演戏的人,眼神不会这么干净。
演戏的人,不会在签下那些文件时,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他父亲的警告又在耳边回响:“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眼前的“妖”,非但没有在他落难时吸他的血,反而要割自己的肉来哺育他。
傅北弦的心,乱了。
那堵他引以为傲的,用两世的伤痛和警惕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地,却又势大力沉地,撞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翻江倒海,一个更加让他感到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图的,不是他的钱,不是傅家的势。
那她到底图什么?
图的……是他这个人?
这个念头,比公司破产更让他感到恐慌。
他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试图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盯着她,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到底想干什么?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