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放榜的红纸还未褪色,张家的破院子里己挤满了贺喜的乡邻。晏清安静地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着童生文书上烫金的官印。
"张家大姑娘真给咱常乐县长脸!"王婶塞来两个红鸡蛋,"听说赵教谕说,府试也有望..."
"女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雍家的婆子突然插嘴,"早晚要嫁人,不如学些针线..."
话音未落,晏疏突然将算盘"啪"地砸在桌上:"《卫国律·户婚篇》载,女子嫁妆中书籍免税——朝廷都承认学问是嫁妆,您老倒比朝廷明白?"
满院寂静。晏清诧异地看向妹妹——那本被她翻烂的《卫国律》,晏疏竟记得这般清楚。
油灯下,赵先生将府试考引递给晏清,却对着窗外的李里长摇头:"令爱虽通《春秋》大义,但府试要考律例判词..."
"我背得《卫国律》全文。"晏清突然开口,"去年替王铁匠写状纸,引的就是'户婚篇'第十七条。"
老举人一惊。他翻开随身带来的《刑统》,随意问道:"'盗耕官田'如何量刑?"
"杖八十,田归原主。"晏清对答如流,"但若是灾年活命,按'恤刑例'可减三等。"
赵先生的烟袋锅差点掉在地上。
晏疏蹲在粮店后院,面前摊着三本不同年份的账册。
"王掌柜,您去年收购的陈粮,"她指尖点着一行数字,"按'市易法'该缴的税银少算了二钱三分。"
粮商额头沁出冷汗。这丫头不仅看出问题,竟连《市易则例》中"粮储折变"的条款都背出来了。
"我替你重做账本。"晏疏眼睛亮得惊人,"不要工钱,只要...借我看历年漕粮账簿。"
她没说的是,那些账簿里藏着整个宁州商路的秘密。
晏尘第无数次逃了晨课,蹲在河边打水漂。石头掠过水面时,他忽然想起大姐说过——"《周礼》载,投壶之礼,君子六艺"。
"狗屁君子!"他狠狠砸碎水面倒影。转身却撞见赵先生拄着竹杖立在柳树下,手中《孝经》被风吹得哗哗响。
"知道为什么单教你《孝经》?"老先生眯起眼,"你爹当年在扬州..."
话未说完,晏尘扭头就跑。可那句"你比你爹聪明"还是追上了他。
府试前夜,晏清在油灯下誊写《刑统》笔记。李氏默默放下一碗糖水,欲言又止。
"娘,我知道。"晏清头也不抬,"就算考过府试,礼部也不会点女秀才。"
窗外传来晏疏拨算盘的声音。她在计算粮价波动,却也算清了姐姐的困境——国子监三百年来,从未有过女监生。
放榜那日,晏清的名字果然在末尾。赵先生盯着榜单苦笑:"判词写得比主考还老辣,却因'妇言不宜断狱'降等。"
另一边,粮行王掌柜正拉着晏疏的手:"跟我去州府查账,每月二两银子!"
只有晏尘不见踪影。后来货郎说,看见那小子蹲在县学墙外,偷听了一整天《孟子》。
元宵夜,三个孩子站在岔路口。晏清提着府试考篮,晏疏背着算盘包袱,晏尘...抱着不知从哪偷来的《论语》。
河灯顺流而下。晏清的灯上写着"法理",晏疏的画着算珠,晏尘的灯却空白一片——被水浸湿的宣纸上,隐约显出个歪扭的"仕"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