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苜蓿在风里摇晃，像一片温柔的绿海。张定国蹲在地头，手指抚过那些被踩倒的嫩芽——它们正倔强地重新挺首腰杆。
"刘扒皮派人踩的。"姬鸿图吐掉嘴里的草根，铁锤在肩头一颠一颠，"说要在这盖别院。"
张定国没说话。他十六岁就敢独自闯太青山猎狼，如今三十多岁，反倒被条看门狗逼到墙角。远处传来晏清的喊声，小姑娘正带着妹妹在河滩捡石子，每捡一颗就往刘家地界扔一颗。
"二哥，干吧。"张诜把柴刀磨得雪亮，"咱们三十三个兄弟..."
"三十一个。"张定国纠正他，"老七病死了，老十二走镖再没回来。"
风突然大了，苜蓿丛沙沙作响，像无数把小刀在互相摩擦。
刘财主没想到张定国敢来。
"这河滩是官地！"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你种苜蓿就是盗官田！"
张定国站着没动，忽然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册子："宣德三年丈量册，河滩属无主荒地。"他翻开某一页，"这里还有刘老爷您爹的画押。"
满厅家丁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煤黑子年轻时在县衙帮过闲，最熟的就是这些地契文书。
"你...你..."刘财主涨红了脸，突然瞥见窗外闪过个瘸腿身影，顿时汗如雨下——那是胡一刀的标志性步伐。
当天夜里，河滩上的柳枝标记不见了。
苜蓿收成那日，粮商周扒皮的秤杆翘得能挂油瓶。
"旱地苜蓿，品相不好。"他脚边放着官府的"市易司"令牌，"每石按八十文收。"
张定国攥紧了拳头。市价起码一百二十文。
"卖不卖？"周扒皮斜着眼，"不卖我走了。"
身后传来姬鸿图粗重的呼吸声。张定国闭了闭眼："卖。"
他数铜钱时，听见周扒皮跟手下嘀咕："...运到云州能卖三百文..."
"兄弟们，喝！"
破庙里，三十一个糙汉子举着粗瓷碗。酒是兑了水的劣酿，但喝到肚子里都是热的。
张定国把卖苜蓿的钱全换成了酒肉。姬鸿图喝红了眼，突然摔了碗："老二！咱们去劫了周扒皮的粮车！"
"然后呢？"张定国盯着篝火，"让老二十八给咱们收尸？"
庙里瞬间安静。胡飞龙的匕首还钉在门板上，血迹己经发黑。
"民不与官斗。"张定国把最后半碗酒泼进火堆，火焰"轰"地蹿高，"但苜蓿能再种。"
月光照在回家的路上，怀里铜钱叮当作响。张定国突然拐进太青山脚，从岩缝里掏出个油布包——那是他年轻时藏的《孙子兵法》。
茅草屋亮着灯。李氏在补衣裳，晏清教晏尘认字，小晏尘正用炭灰在地上画"苜蓿"的"苜"字，歪歪扭扭像棵被踩倒的苗。
"当家的..."李氏欲言又止。
张定国摸出三枚铜钱排在桌上："够买盐了。"他没说剩下的钱只够买劣种。
窗外，河滩上的苜蓿茬泛着银光。来年这里会长出更茂盛的绿苗——他己经在姬鸿图的铁匠铺订了三把新镰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