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手腕上的束缚带勒进皮肉，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今天是星期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今天是星期三，但他就是知道——就像他知道自己的编号是K-07，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李十一，知道每天早上7点，会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推开门，用冰冷的嗓音说：
“晨检。”
门开了。
但不是白大褂。
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穿着和李十一一样的灰蓝色囚服，锁骨下方烙着K-05，头发剃得很短，露出青白的头皮。
他的眼睛很黑，黑得像两块吸光的玻璃，看人的时候，瞳孔会微微收缩，像猫科动物在暗处调整焦距。
李十一的喉咙发紧。心中不自觉地想道：
“这个人……是谁？”
K-05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
“醒了？”
声音响起的瞬间，李十一的脊椎窜上一股寒意。
这个声音……是李七月的声音。
可……李七月是谁？
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
“你是谁？”
李十一挣扎着想起身，但束缚带死死扣着他的肩膀。
K-05笑了。
那笑容很古怪——嘴角的弧度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扯开的，肌肉的走向完全不自然，像是有人用线缝合了他的脸，再硬生生拽出一个“笑”的表情。
“哥哥，你又不记得了？”
李十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哥哥？不……不对……”
他的记忆像被搅浑的水，碎片沉在深处，怎么也捞不起来。
老周……陈默……黑色越野车……餐馆里的枪声……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却又迅速模糊。
K-05伸手，冰凉的指尖抚过李十一的额头。
“别想了。”
他说，声音轻柔得像妹妹小时候哄他睡觉的语调，
“想多了会疼。”
李十一猛地别开头，怒吼道：
“你不是李七月。”
K-05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歪着头看他。
“我当然不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一种机械的、毫无起伏的腔调，
“李七月是K-11，我是K-05。我们是不同的个体。”
他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剂，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
“但很快，你就会连这点区别都分不清了。”
针尖刺入颈动脉的瞬间，李十一的视野开始扭曲。
天花板像融化的蜡一样塌陷，墙壁渗出黑色的黏液，K-05的脸在他眼前分裂、重组——变成了一张他熟悉的脸。
林仁。
那个据说己经自杀两次的林博士，此刻正站在他床边，手里拿着空针管，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两口枯井。
“晨检结束。”
林仁说，
“记忆清除进度：100%。”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消失。
李十一的瞳孔扩散，意识沉入黑暗。
“喂！十一！醒醒！”
有人在拍他的脸。
李十一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狭小的囚室里，铁床上铺着发霉的床单，墙角的水管滴答漏水。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蹲在他床边，满脸不耐烦。
李十一愣住。
“老周……？”
“废话！不然还能是谁？”
老周翻了个白眼，
“你他妈睡懵了？今天是星期三！越狱的日子！”
“星期三？越狱？”
李十一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不记得了。”
老周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骂了句脏话，转头冲角落里喊：“陈呆子！过来！他又失忆了！”
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台老式平板电脑，镜片反射着冷光。
“陈默？”
李十一盯着他，心脏狂跳。
”这些人……是谁？”
陈默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像在念实验报告：
“根据既往数据，这是第七次记忆重置。黑石研究所每隔72小时会强制清除K-07的长期记忆，以阻断K-11的记忆污染。”
老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妈的！每次都要重新解释一遍！”
他一把拽起李十一，指着囚室墙上的涂鸦——那是一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是用指甲或碎石头划出来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老周和陈默是真实的。”
“黑石研究所在用你做实验。”
“李七月是K-11。”
“不要相信K-05。”
李十一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些字迹。
是他自己的笔迹。
“这……是我写的？”
老周叹了口气：
“每次你失忆前，都会在墙上留话。妈的，跟临终遗言似的。”
陈默的平板突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警卫巡逻间隙还剩3分12秒。”
他快速说道，
“必须立刻行动。”
老周从床垫底下摸出一把生锈的螺丝刀，塞进李十一手里：
“拿着！老规矩，我开路，陈呆子黑系统，你断后！”
李十一茫然地握住螺丝刀。
“我们……要越狱？”
老周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牙床显得格外狰狞：
“不是‘要’，是‘己经’——这他妈是你第七次越狱了，小子。”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
三人贴着墙壁前进，老周打头阵，陈默的平板连接着监控系统，实时反馈警卫的位置。
李十一的掌心全是汗。
这一切……太熟悉了。
拐角处，老周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卫慢悠悠地晃过来，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地面。
老周屏住呼吸，肌肉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警卫越来越近——就在他即将发现三人的瞬间，陈默的平板屏幕一闪，监控画面突然卡住。
警卫的通讯器里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
“操！什么破设备！”
警卫骂骂咧咧地拍打通讯器，转身往回走。
老周松了口气，冲陈默竖起大拇指：
“干得漂亮，书呆子。”
陈默面无表情：
“警卫A的巡逻路线有87%的概率会与警卫B重合，建议加速通过。”
三人加快脚步，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老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李十一注意到，钥匙上沾着干涸的血迹。
“上次越狱搞到的。”
老周注意到他的视线，咧嘴一笑，
“代价是老子断了两根肋骨。”
钥匙插入锁孔，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门外是一条通风管道，狭窄得只能爬行。
老周率先钻进去，陈默紧随其后。
李十一刚要跟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他猛地回头。
K-05站在走廊尽头，黑玻璃般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
“你要去哪？”
李十一的血液瞬间冻结。
老周在管道里低吼：
“十一！别理他！快走！”
但李十一的脚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K-05一步步走近，声音越来越像李七月：
“哥哥，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通风管里，老周骂了句脏话，突然调头爬回来，一把抓住李十一的脚踝：
“妈的！给老子进来！”
李十一被拽进管道的瞬间，K-05的脸扭曲了。
他的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露出下面机械结构的金属骨架，喉咙里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啸叫：
“K-07！这是第七次了！你以为逃得掉吗？！”
通风管剧烈震动，仿佛整个黑石监狱都在崩塌。
老周在前方拼命爬行，汗水浸透了后背：
“快！快！他要启动记忆重置了！”
陈默的平板疯狂闪烁红光：
“警告！K-05正在接入主控系统！剩余时间：30秒！”
李十一的视线开始模糊。
“不……不能忘记……”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疼痛暂时拉回了意识。
前方出现一道微光——管道的出口！
老周第一个冲出去，转身拉拽陈默和李十一。
三人跌跌撞撞地摔在一片草地上。
夜风扑面而来，远处是黑石监狱高耸的围墙，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天空。
老周大口喘气，突然哈哈大笑：
“妈的！又逃出来了！”
陈默快速操作平板：“必须立刻离开辐射范围，K-05的追踪程序己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李十一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十一？！”
老周慌了。
李十一的瞳孔剧烈收缩，记忆像潮水般退去——
“老周……陈默……越狱……”
这些概念正在消失。
陈默的平板“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显示一行血红的字：
“记忆重置程序启动。倒计时：3、2、1——”
李十一的眼神变得空洞。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们是谁？”
老周的表情凝固了。
远处，黑石监狱的警报声响彻夜空。
K-05的机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
“欢迎回来，K-07。”
“第八次轮回，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