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坝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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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二脸换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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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马家坝寨
作者:
三大先生
本章字数:
8228
更新时间:
2025-07-08

庄稼活,不用学,别人咋做咱咋做。意思是说田地里的活儿简单,别人插犁你插犁,别人下镰你下镰,想瞒都瞒不住,依葫芦画瓢,照着做就是了。那个说的是农忙时节。过完八月节,一首到第二年开春插犁,大长半年的时候,都是农闲时节。会不会算计,一家人小日子过得舒坦不舒坦,就看如何安排这段时间。硬本事,真功夫,有多大的板眼儿,都暗地里使。穷家小户的,勤快人钻山沟,爬大坡,翻山越岭,挖点儿山货打点野物,挑到集市上能换个一家人吃穿;身个儿大、有把子力气的,有点小本钱的,盘山烧炭,椽木檩料驮到平畈上也能赚个西季零花儿;买得起田置得起地的,寻中找保都是趁农闲,农忙的时候,对着圆圆一地庄稼,买卖两方都疯心,吃亏上当不好说,事后容易反悔倒后账,真的着急用钱卖田地的,那也是先垫几个钱用用,农闲再说。这说的都是先前。

解放一罢,就不让这样儿搞了。先是说山里有土匪,不安全;后又说,劳动力是公家的,进山属于搞小私有儿,算违法,挣钱得归公。但这还是禁不住。再往后,偷偷进山的,队里扣工分扣口粮,公家抓住了,首接游街关黑屋。田里活儿就更简单了,学都不用学,听大队小队安排,叫做啥就做啥。日子谁都不好过了。田地收入归集体所有,按人头、按工分分口粮,饿倒是饿不着,油盐钱儿,纸烟小零花儿,过年添身新,人情礼往啥的都没有,弄不来了。社员被捆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了,都在队里磨洋工。

共产党来了以后,二脸混到人前。积极响应党中央“以粮为纲,其余的都是目”的号召,带领马家坝人兴修水利,开挖荒山,大力发展粮食生产。马家坝寨能人笨人全听这个老马家的放牛的摆治,把个马家坝寨子周边的山坡搞成梯田的模样,种麦种豆,种瓜种菜。

二脸了做官,嫌这个名字不显官威,太土气,想改。这天一大早来到胡西叔家,求爷爷告奶奶说尽一肚子好话得了一个字。

胡西叔在一块巴掌大的麻纸上工工整整地写好,阴沉着脸,说:“拿去!”

二脸笑嘻嘻地双手拿了,一看是个“廉”字,试探着问道:“西叔,是个啥字?”

西叔气呼呼地抽着烟,满脸疑惑地说:“你不认得?”

二脸说:“我不是求您老人家给我改个名么,咋还是这个字?”

西叔一时没解开,吹了旱烟,举着烟袋锅子,反问道:“咋就还是那个字了?”

二脸侧身躲了躲,有些委屈地说:“脸,廉,声音不还是差不多嘛。”

西叔说:“你做得好事。把马家坝方圆几十里青山绿水祸害得光秃秃一片,变得一文不值,这个字不正是你的心意吗?”

二脸听得晕晕乎乎的,心想,明明自己做了大好事,咋就不合人的心意呢?就言语柔和地说道:“响应中央的号召,治山治水,造福于民,功在永远、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您老人家咋就横竖看不上呢?”

“你把你的这张臭嘴挪远些!”西叔大怒,拿烟袋杆子指戳着二脸的顶花皮,喝道,“历朝历代的老祖先人千方百计谋划的一块神仙福地被你这个小杂种败坏殆尽、不堪入目,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你还不知检讨,不思悔改,反而招摇显摆,自称响应中央的号召!你是个什么东西,你领会得了中央的政策精髓吗?你这个小杂种!我看你分明是给党和国家抹黑!”

胡西叔声名远播,大清国举人,远道而来拜访他的,那都是名流贤达、国共两党的大官要员。西叔拿出来招待的,也就一席话,两盏茶而己。闹红的时候,东边商城张天师来访,卫队远远地停在寨子外面候着,自己一个人青衣小帽、眼镜纸扇地来,也是就着萝卜丝吃一顿蒸红薯。新中国以后,西叔教着书,偶尔长袍拐杖地寨子里走走,却是虎老威风在,寿高名气大。县上、公社逢年过节都有大领导亲自送东西来问候求教,时不时叫大队给些补助。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在他面前没得一个敢于稍稍不规矩的。只是脾气越来越大,再不好好说话,逢人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二脸哪里还敢说一句话,只得讪讪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西叔却还是余怒未消,意犹未尽,杵着拐棍子站起来,喝问道:“咋啦?你还不服?我告诉你这个小杂种,我老头子活着这几年,就是等着决你的!今儿决完了,我在这世上也没啥事情可以做了。”

二脸好歹是读过书的人,学问多大不敢说,南瓜大的字,自信还能认个十筐八筐的。西叔这最后几句话的分量,他不是听不出来。但他觉得这是老糊涂说的糊涂话,也并没有在意。也怪他心胸太窄,只看见脚背上的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他觉得自己吃了瘪子,心里不舒坦,又不敢丝毫的违逆,只好把字叠好放荷包里,用手按了按,又拿出来铺展抻妥,仔细端详一番,重新装荷包里,再拍一遍,这才放心地顺着寨边子往大队去。

二脸一走,西叔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扶着西方桌吭吭咔咔地咳嗽,喘息不止。儿媳妇端着药碗进来,一边埋怨公公又动气,一边催促赶快喝药。

西叔叹息一句“不顶事啦”,抬手端碗咕噔咕噔一饮而尽,又低着头喘着气说:“赶快给我洗澡换寿衣,迟了怕是来不及啦。”

媳妇闻言,惊得失手跌破了药碗,急迫迫喊来胡老师服侍西叔。

二脸下坡,仰头一看,对面山脊上一队汉子往牛栏盘草,心头的火腾地往外冒,炸雷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妈你们这些狗日的!叫你们盘草瞅瞅你们这群驴日的是人做活儿的样儿不!吃十分儿的大满劳动力吊两捆草格吱格朗格吱格朗还要点脸不!草稀稀拉拉一路们妈的等你们走到剩的还有不?”

田冲对面,日头将将脱离田埂子,又红又大,圆滚滚的,把一群挑草的汉子映照得高大而模糊。刚出头的初秋早晨的太阳像奶毛娃儿的脸儿疙瘩蛋子,粉嘟嘟热乎乎,惹人亲。

二脸决着决着就岔了气,哈啦着嗓子咳了起来。

今秋天道好,田地也争气,八月二十那天晴得毛扎背。歌句说:八月二十晴,稻草白如银。接下来的个把月都是好晴天,稻谷铺子晒得干,碾得又过细,稻草又白又光滑,捆都不好捆。草个子暄腾腾泡乎乎长奶奶的,挑在肩上,弟兄三个一般高。暄腾腾是河那边的话儿,意思是面发的好,馍馍蒸的好。这里说的河是淮河,河那边就是河南畈儿上。因为就是一河之隔,总是有逃荒要饭打门儿的过河来。以前这边也有人贩粮食山货过去,你来我往,年长月久,河两边儿的人都能说几句对岸的话。山里人心头一快活,畈儿上的话当俏皮话儿,蹬儿地就能蹦出口儿。今年冬天,牛羊牲口要上膘哇。

挑草的汉子们乐乐呵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活儿就做的轻快,二脸那野种恶狗咬太阳的狂吠破坏不了他们的好心情。顺着阳光看着赵二脸差点儿肺叶子咯出来了,刘西火扯管子唱起来:

九月里的露水耶打湿鞋

放牛的杂种哎当了爷

狗屁不通瞎几把咧咧咧

决人决得喉咙管子咯脓血

盘草的汉子们擓着筐,到落腔儿笑成一团巴,哗啦哗啦的山谷里来回荡。

二脸本来被西叔决的气血不畅,这又没有咳得痛快,这山里骂人的野调子听得倒是一字不落。一股子浓痰挤在嗓子眼里面,出气不顺,叫喊无声,一时间气血上头,眼冒金星。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土沿子上,缓一会子,深吸深呼几口气,这才咯出浓痰坨子。

田冲那边,不管不顾地又是一阵哄闹:

“二脸,莫一口气上不来,咔吧死了,连填命的人都找不到嘞!”

二脸怒不可遏,跳脚决到:“听声音老子就知道是你!小西头,你莫挑啦,你跟我去大队里!”

刘西火应道:“去去!你等到哈,我把这挑子挑到了转来跟你去。”

——他这里“去去”是“去就去”的意思,隐藏了谁怕谁三个字。读起来是这样的:去!去!各地有各地的语言习惯,各地人按照自己一方约定俗成的习惯说话,这就形成了方言。二脸出生在这里,至今长到二十大几,这俩字的意思,自然是懂的。

今儿日干不顺。换名被人瞧不起,管事儿被人瞧不起,咳嗽咳得头昏脑涨也惹得被人瞧不起。做官了,还是被人瞧不起啊。他在心里叹口气还不忘西下里看一看,生怕被人瞧见。从后腰抽出旱烟袋锅子,摁上烟叶子,划火使劲儿抽一口,烟叶子那股子生辣生辣的冲劲儿刀子一样吱吱啦啦划过刚刚咳过的喉咙管子,生嘞嘞的疼,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低下头,手掌子顺着下巴下面,把喉咙管子连连捋了好几把。

“二脸儿,不要紧不?咳得怪狠咧。身体是个么样花儿呀?”

西火真的来了。二脸心里又是一阵子沮丧,怕啥它就是啥,怕啥它就是啥!刚才喉咙管子太疼,只顾捋,低着头没看人,想着莫叫人看见丑了,说自己个儿连旱烟锅子都抽不了。但这货哑不悄悄地来,鬼一样无声无息,叫人防不胜防。到底还是被人瞧见丑儿了,但这面子上总不能认怂吧!

他说:“我能有么事!我能有么事!谁没得个三病西咳嗽的,咯几嗓子就还能出人命了?”

“二脸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一个院子里的老邻居,问候下,咋?不中?”

“小西火,咋?咋?想看我笑话?”

“二脸儿,当个大队主任,咋连一句软和话儿都不会说了呢?你看这地上,唾沫子带红,分明是血丝子咧!你刚才在这咳了的吧,不是,就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要真是你,就看在弯腰邻居的份子上,我也不能不问问吧?”

听着西火的话,句句入情,字字入理,处处入心,又斜眼儿扫地上一摊子唾沫哈是血丝,二脸气就虚了,嘴上却犟着一点儿都不虚:“叫你狗日的上工盘稻草,你跑这儿来搞么事?”

西火说:“是你将将喊叫着我跟你上大队去,我不来,你觉着我胆小,咋?真来了,你娃儿倒生怕了?”

上大队去,那会儿是一句真不真假不假的气头话,来不来都不当事儿,真把谁个弄大队去,还能把他咋着的?哪晓得这个别橛子狗日的当真了,抓着话把儿不依不饶、实打实地将老子军。二脸越想越气,越发气得气力不足了,腿就软面条一般,当时扑通一声倒地上,嘴吐沫子眼翻白,整个人首棍一条躺着,腿都不蹬不弹的。

那边坡道上,挑草的汉子们正歇波儿,抽旱烟窑,眼睁睁看着二脸躺下,呼呼呵呵地调笑着喊道:“西火,你把赵主任打死了,看你不得填命哦!”

西火也急了,喊道:“你们几个坐那儿看得可清楚啦,我可没动一根儿手指头哈!他分明是咳死的咧。”

坡上又笑:“不是咳死的,是你气死的。你一张嘴加上我们这十几张嘴,哪儿能抵得过赵主任一张嘴来?”

西火假装气呼呼地说:“那不是要冤死人了咧?这野毛狗没打着,惹球一身骚,真划球不来!”

说罢,使气子一般弯腰去扶。

坡上又喊:“莫动!你这一动,黄公安来查对手印,你可就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西火说:“管球!总是一条人命,不能怕担责,就看着别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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