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的夜风裹着潮湿的桂花香，程棠拖着行李箱碾过小区坑洼的青石板路。老旧路灯在她身后投下摇晃的影子，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林夏发来的消息像带着八卦的尖牙："沉舟那小子在你楼下等了两小时！" 她咬着下唇按灭屏幕，指甲在行李箱拉杆上划出细响。三年前在城中村出租屋，她也曾这样反复手机，等林叙白一句漫不经心的"晚安"，此刻掌心的震动却烫得她想退缩。
拐角处的梧桐树下，顾沉舟倚着斑驳的砖墙，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领口微微敞开。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额前碎发扫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程棠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摆着便利店的塑料袋，保温桶露了个边角，冷凝水顺着桶壁往下淌。
"你怎么在这里？" 她刻意放轻的声音还是带着沙哑。出差七天连轴转的疲惫从骨髓里漫上来，此刻却被某种隐秘的期待烫得发烫。
顾沉舟喉结滚动，伸手去接她的行李箱，指节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听林夏说你今天回来，熬了点百合粥。"
保温桶揭开的瞬间，热气裹着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程棠盯着漂浮的红枣，突然想起上周通话时，自己不过随口抱怨了句"酒店早餐的粥像刷锅水"。塑料勺子塞进掌心时，她才发现顾沉舟的虎口结着薄茧——和初次见面时握手的触感重叠。
"尝尝？"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第一次熬，水放多了点。" 程棠舀起一勺，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甜味却在舌尖炸开。她抬眼时撞进他专注的目光，路灯把他的睫毛镀成金色，鼻梁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太甜了。" 她皱着鼻子放下碗，行李箱的滑轮在寂静中发出刺耳声响。
顾沉舟立刻跟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又分开："明天我再试，放半块冰糖？" 程棠脚步顿住，转身时行李箱差点撞上消防栓。顾沉舟眼疾手快扶住箱子，另一只手下意识撑在墙上，将她圈在臂弯里。
潮湿的呼吸扫过耳畔，程棠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烟草味。记忆突然闪回会议室——三天前她穿着黑色西装，在经销商面前掷地有声地分析季度数据，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比心跳还快。此刻却被眼前人打乱了所有节奏，连指尖都开始发烫。
"顾沉舟。" 她仰头看他，路灯在他下颌投下锋利的弧线，"你不用这样。"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动了动："哪样？"
"每天早安晚安，记得我说过的每个细节，在楼下等两个小时......" 程棠别开脸，行李箱拉杆硌得掌心生疼，"我不是需要被照顾的类型。"这句话她曾对父母吼过，对试图帮她的同事说过，此刻却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那些在深夜崩溃又自愈的时刻，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梧桐叶沙沙作响。顾沉舟突然笑了，笑声低沉带着蛊惑："程经理在酒会上单手开红酒，在谈判桌上能把对手逼到墙角，我当然知道你不需要被照顾。" 他俯身时，程棠闻到他袖口沾染的烟火气，"可我就想照顾你，不行吗？"这句话像根细针，刺破了她包裹三年的铠甲。
程棠的心跳漏了一拍。记忆里的画面纷至沓来——暴雨天客户临时变卦，她冒雨驱车两小时，高跟鞋陷进泥地里还能笑着打电话安抚；深夜改方案时，冷水泡面配着咖啡就能撑过整个通宵。此刻却被一句"我想照顾你"搅乱了所有防线。
"粥我收下了。" 她猛地推开他，行李箱轮子碾过他的皮鞋边缘，"下次别等了。"
顾沉舟的笑声追着她的背影："程棠，你鞋带开了！" 她低头的瞬间，后颈被温热的呼吸笼罩，男人己经半跪在地上。昏黄路灯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白色鞋带在他指尖开出蝴蝶。上次有人为她系鞋带，还是小学时母亲蹲在巷口，而此刻这个男人，让她想起被自己锁进抽屉的全家福。不同的是，顾沉舟起身时，目光始终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那眼神里的心疼，让她防线崩塌。
程棠僵在原地，看着他起身时膝盖沾的灰尘。某种酸涩涌上眼眶，她想起上次独自搬家，咬着牙把二十公斤的纸箱从六楼搬到楼下；想起发烧到39度，仍强撑着视频会议，冷水冲脸时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倔强。此刻却有人愿意蹲下来，为她系上散开的鞋带。
"我住17栋。" 她转身时声音闷在围巾里，"改天顺路的话......把保温桶还你。"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沉舟举着便利店袋子追上来："还有这个！" 程棠低头，看见袋子里躺着润喉糖和退烧贴，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感冒冲剂在第三层抽屉"。
等电梯时，程棠盯着保温桶发呆。桶身还带着顾沉舟的体温，内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弧度滑落，在她掌心汇成温热的溪流。她着保温桶，突然想起白天在机场，同事指着杂志封面的男模调侃："这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此刻杂志还躺在行李箱夹层，封面男模深邃的五官却比不上顾沉舟低头系鞋带时睫毛的弧度。
程棠倚着电梯壁轻笑："粥很好喝，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电梯门恰好打开，暖黄的灯光漫出来，将她整个人包裹。
顾沉舟忙按住关门键问道：“这次回来几天？”程棠望着他被灯光照亮的侧脸，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他说过"等你回来，带你去吃新开的火锅店"。
"明天还要去临市出个差，估计两天后回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初春枝头将融未融的雪。顾沉舟点点头，喉结滚动："路上注意安全。"
电梯门缓缓闭合，他的身影逐渐模糊，程棠却清晰地看见自己倒影里，嘴角那抹克制不住的笑。
第二天清晨，程棠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透过猫眼，顾沉舟抱着牛皮纸袋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晨露。她慌忙套上拖鞋，睡衣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门开的刹那，烤面包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青草味涌进来："早，顺路买的。"
程棠盯着他手里的可颂，突然想起上周视频时，自己抱怨酒店早餐没有现烤面包。阳光斜斜照在顾沉舟侧脸，将他眼底的血丝都镀成金色。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要进来喝杯咖啡吗？"
男人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却又立刻摇头："你还要赶高铁，我送你去车站。"
停车场里，顾沉舟利落地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动作带着莫名的熟悉感。程棠坐进副驾驶，瞥见仪表盘上的小熊香薰——和她办公室抽屉里的同款。后视镜里，顾沉舟正专注地系安全带，晨光勾勒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
"其实你不用......" 她的话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打断。
顾沉舟转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程棠，我知道你什么都能自己做到。"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方向盘，"但偶尔让我参与一下，好吗？"
高速公路上的风掠过车窗，程棠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手机在包里震动，工作群跳出新消息："程经理，XX代理商临时加了会议。" 她习惯性地皱眉，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副驾驶突然伸来一只手，温热的掌心盖住她冰凉的手背："先吃早餐，路上我帮你查资料。"
程棠愣住，看着顾沉舟腾出一只手，熟练地撕开可颂包装。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仪表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记忆里那些独自奔波的清晨突然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此刻触手可及的温度。她咬下一口可颂，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甜味漫上舌尖。
"顾沉舟。" 她突然开口，男人立刻转头，眼睛亮晶晶的，"下次......换我请你吃早餐。"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卷起顾沉舟额前的碎发。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比阳光更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一言为定。"
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程棠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耳边是导航温柔的女声，混着顾沉舟翻动资料的声响。某种陌生的安全感将她包围，这是在无数次独自出差的路上，从未有过的温暖。原来坚硬如她，也会在某个清晨，被一份早餐、一个人，轻易打破所有防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