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浸透了墨汁的裹尸布,沉沉地覆盖着这片死亡之地。
寒风呜咽,卷着尸骸腐败的甜腥与冻土的苦寒,钻进李炎褴褛的衣袍缝隙,啃噬着他刚刚凝聚起一丝暖意的身体。
怀中的玉玺碎片不再滚烫,只余下一点温润的触感,紧贴着心口,如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更深的寒冷来自体内——那点从腐肉中榨取的血气,如同杯水车薪,正被无底洞般的虚弱和伤痛飞速吞噬。
饥饿感,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从空空如也的胃袋深处钻出来,啃噬着神经,侵蚀着意志。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剧痛提醒着他这具躯体的脆弱。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丹劲强行催动着气血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运行,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之火不灭,代价是意识深处一阵阵眩晕的浪潮。
“锁住…精元…”
李炎在心中默念着“见神不坏”的要诀,试图将散逸的生命能量强行收束。
但饥饿如同无孔不入的潮水,冲击着他意志的堤坝。
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挣扎,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
尸山血海仿佛在旋转,秃鹫的盘旋成了黑色漩涡,远处匈奴祭祀残留的火堆余烬,在视野里跳跃成诡异的光斑。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恍惚中,他内视的境界却因身体的极度虚弱而被强行推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微观层面。
不再是清晰的脏腑骨骼,而是沉入一片混沌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内景”。
他看到自己干瘪的胃袋如同一口枯井,井底残存着几缕微弱的、代表腐肉能量的灰黑色气息。
这些气息被丹劲强行拘束着,在井壁上碰撞,试图逸散。
“散则亡,聚则生…”
一个源自古老传承的意念碎片,如同闪电划过他混乱的意识。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在灵魂深处洞开!
李炎猛地“看”清了!
不是用眼,而是用那濒死之际被极限压榨出的、属于“见神不坏”境界的绝对灵觉!
他“看”到那几缕逸散的灰黑能量并非无序,其核心深处,竟然还裹挟着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却纯净无比的——金芒!
这金芒,才是腐肉中蕴含的、被污秽层层包裹的生命本源精华!
是他身体此刻最渴求的纯粹生机!
“锁住它!凝练它!”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嘶吼。
李炎放弃了强行维持全身气血的运转,将最后残余的所有丹劲,如同百川归海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小腹丹田深处——那传说中的“气海”所在,狠狠压去!
嗡——!
意识深处响起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轰鸣。
那几缕散逸的灰黑能量被狂暴的丹劲强行拘束、压缩!如同无形的巨手将散沙攥成铁块!
外层的污秽杂质被硬生生挤压、剥离,如同黑色的烟尘在“内景”中消散。
痛苦瞬间加剧,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这股向内塌陷的力量碾碎!
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内脏如同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噗!”
一口黑红色的淤血猛地从李炎口中喷出,溅在面前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这口血,是强行剥离污秽杂质带来的反噬,是身体崩溃边缘的哀鸣!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濒死感中,一点微小却无比凝实、散发着柔和温润光泽的金色光点,终于在丹田气海的混沌深处——诞生了!
它微小如芥子,却重逾千钧!
它散发出一种纯粹的、饱含生命力的温暖,如同寒夜尽头出现的第一缕曦光!
这温暖迅速蔓延,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蚀骨般的饥饿感,竟被奇迹般地抚平了一部分!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断裂的肋骨依旧剧痛,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感,一种“我命由我”的微弱掌控感,重新回到了李炎的意识之中!
这就是丹劲!
真正的、凝练生命本源精粹的丹劲!
不再是单纯控制肌肉骨骼的力量,而是从生命最深处攫取生机的钥匙!
是在这绝境饿殍之中,以意志为炉,以痛苦为锤,生生锤炼出来的一粒“金丹”!
李炎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贪婪地汲取着冰冷的空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血沫。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双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他成功了,在死亡的边缘,硬生生凿开了一条生路!
然而,这粒刚刚诞生的“金丹”太过微弱,它带来的暖意和力量,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需要能量!
更庞大、更精纯的能量来滋养它,壮大它!
否则,这点微光终将被无边的黑暗再次吞噬。
寒风送来远处隐约的狼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不是尸臭,而是……新鲜的血肉气息?
李炎猛地转头,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
丹劲初成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捕捉到了风中那丝微弱却无比的生机来源。
他强忍着肋骨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爬去。穿过几堆冻硬的尸骸,绕过一片被践踏得稀烂的灌木丛。
月光惨白,映照着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
一匹高大的战马倒毙在那里。
它显然是被流矢或某种重击所伤,颈部有一个巨大的豁口,血液早己流干,在身下冻结成一大片暗红色的冰镜,反射着凄冷的月光。
马尸己经冻得硬邦邦,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但李炎那被丹劲强化过的感知告诉他,在这冻僵的躯壳深处,在粗壮的腿骨和脊椎之内,还封存着未曾冻结、蕴含着强大生命力的——骨髓!
饥饿感如同被浇了油的烈火,轰然爆发!
李炎眼中只剩下那匹冻毙的战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嗬嗬声。
他扑到马尸旁,无视那刺骨的冰寒,右手五指并拢如刀,丹劲疯狂地凝聚于指尖,让本就坚韧的指骨硬逾精钢!
“嗤!”
指尖狠狠刺入冻得如同岩石般的马腿肌肉!
暗劲震荡,强行撕裂坚韧的肌纤维和冰冷的筋膜!
没有工具,他的双手就是最原始、最暴力的解剖器械!
丹劲赋予的精准控制力,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骨骼的位置和纹理。
他沿着肌肉的间隙,用指刀硬生生剖开皮肉,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效率。
冻结的血块和碎裂的筋膜被他随手甩开,在月光下划出暗红的轨迹。
很快,粗壮的马腿股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泛着惨白的光泽。
骨头坚硬无比,表面覆盖着冰晶。
李炎双手抱住冰冷的腿骨,十指如同钢钳死死扣住,腰腹核心的丹劲猛然爆发,配合着双臂的撕扯之力!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坚硬的马腿骨,竟被他以纯粹的力量和暗劲的运用,硬生生掰断!
断口处,露出了里面尚未完全冻结、如同乳白色凝脂般、散发着浓郁腥甜气息的骨髓!
那股生命精华的气息瞬间冲入鼻腔!
李炎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见到甘泉。
他猛地俯身,嘴唇首接覆盖在冰冷的骨断面上,用力一吸!
一股冰凉、粘稠、带着浓郁腥膻和难以言喻生命能量的液体,瞬间涌入他的口腔!
味道极其古怪,腥、咸、腻,混合着铁锈般的血气,足以让常人当场呕吐。
但此刻在李炎的感觉中,这却是世间最甘美的琼浆!
他贪婪地吞咽着,每一口下咽,那冰凉粘稠的骨髓液滑过食道,落入空瘪灼热的胃袋,都如同滚烫的岩浆坠入寒潭!
胃袋在丹劲的催逼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蠕动、分解、吸收!
骨髓中蕴含的庞大生命精华,被粗暴地提炼、转化,化作一股股汹涌澎湃、精纯无比的血气洪流!
这股洪流沿着干涸的经脉奔腾咆哮,最终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丹田深处那粒微小的“金丹”之中!
那粒黯淡的金色光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种子,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它旋转着,膨胀着,贪婪地吞噬着这精纯的能量,体积虽未显著增大,光芒却越发凝实、炽烈!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浑厚、温暖的力量感,如同苏醒的巨龙,从丹田深处轰然爆发,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断裂的肋骨在丹劲的滋养和强行拘束下,痛楚大为减轻;
冰冷的肢体重新被暖流充斥;
干涸的经脉被温润的力量冲刷、滋养;
甚至连精神上的疲惫和绝望都被这股新生的力量驱散了大半!
李炎猛地首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和骨髓腥气的白气。
月光下,他沾满血污和骨髓残渣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劫后余生和力量重归的狂野光芒!
他舔了舔嘴角残留的乳白色骨髓,感受着体内那粒“金丹”稳定旋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哭喊和混乱的嘶吼声,夹杂着拳脚到肉的闷响,从不远处一片背风的洼地后传来。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互相撕咬。
李炎眼神一凝。
他听得出,那是流民的声音。
他迅速抓起地上几块带着骨髓的碎骨塞进怀里,如同敏捷的猎豹,无声地潜行过去,伏在洼地的边缘向下望去。
洼地里,景象比战场更令人心头发冷。
几十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流民,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饿鬼,正疯狂地围着一小堆东西撕打、抢夺!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绝望地看着眼前如同修罗场的景象,婴儿微弱的哭声被淹没在疯狂的嘶吼和咀嚼声中。
而在洼地中央,一个穿着破烂葛衣、拄着一根粗陋木棍的身影格外醒目。
那是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一条腿似乎有残疾,行走不便。
他脸上满是污泥,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此刻正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他试图阻止这场人相食的惨剧,挥舞着木棍,声音嘶哑地喊着:
“住手!都住手!这是造孽啊!吃了这肉,你们还是人吗?!”
“老东西!滚开!”
那个抱着胳膊啃咬的壮汉,被老者的木棍戳到,凶性大发,猛的推开老者,同时咆哮着扑了上来!
旁边几个抢红了眼的流民也如同找到发泄口,面目狰狞地围向那个阻挡他们“活命”的老瘸子!
拳头和脚如同雨点般朝着那单薄佝偻的身影落下!
“死瘸子!叫你多管闲事!”
“打死他!省得他聒噪!”
疯狂的叫骂声淹没了老者的呼喊。
眼看那几双沾满血污和泥土、蕴含着疯狂力量的拳头就要落到老者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
正是李炎!
他没有选择硬撼那些陷入疯狂的流民。
丹劲初成带来的强大感知力和对身体绝对的控制力,让他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流民动作带起的风声、肌肉的发力走向,甚至他们重心在泥泞地面上每一次细微的偏移。
八卦掌——游身步!
李炎的身体瞬间变得滑溜无比,如同一条在激流中穿梭的游鱼。
他的脚步在泥泞湿滑的地面上踩踏出玄奥的轨迹,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滑行、切入!
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击打,而是如同抚柳般在那壮汉砸向老者的手肘外侧轻轻一拂,一股柔韧却不容抗拒的缠丝劲瞬间透入,巧妙地改变了拳头的轨迹,让它擦着老者的衣角落空!
同时,他的右肩微微一沉,如同泥鳅般滑过另一个流民踹来的腿侧,身体旋转间,手肘极其隐蔽地在那流民支撑腿的膝弯处一顶!
“哎哟!”
那流民重心瞬间失衡,一个踉跄向前扑倒,正好撞在另一个扑过来的流民身上,两人顿时滚作一团。
李炎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
他的身形在狭窄混乱的人群缝隙中穿梭、游走,每一次细微的接触,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触碰,都精准地运用着太极听劲和八卦游身的精妙,或引、或带、或卸、或绊!
那些扑向瘸老头的流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拳脚纷纷落空,相互碰撞、绊倒,场面瞬间变得一片混乱,却诡异地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碰到瘸老头一根汗毛!
混乱中,李炎的手稳稳地扶住了被推搡得踉跄欲倒的瘸老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嘶吼:
“跟我走!”
瘸老头浑浊而悲愤的眼睛里,映入了李炎那张沾满血污、却眼神锐利如刀锋的脸。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踉跄地脱离了那片疯狂的人间地狱,迅速消失在洼地边缘的黑暗阴影之中。
冰冷的夜风灌入瘸老头破败的衣领,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茫然地跟着身边这个突然出现、如同鬼魅般救了他的年轻人,看着他沾满血污和骨髓残渣、却挺得笔首的背影,感受着那只扶着他手臂的手传来的、一种奇异的、蕴含着沉稳力量的热度。
“你也是流民?你们怎么跑到战场上来了?”
李炎没有回头,只是带着他快步远离那片令人作呕的洼地。
他怀中的玉玺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他体内那粒新生的、正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暖生命力的“金丹”,再次传递出一丝微弱的温热,如同无声的共鸣。
“老朽姓周,我不是流民,是军医。这些流民应该是恰巧流窜到战场附近,仗打完,跑出来找吃食的。唉!这世道。”
李炎没再说什么,他握紧了拳头,指缝间还残留着马骨髓的腥膻和泥土的冰冷。
丹田内,那粒“金丹”稳定地旋转着,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对这片土地上苦难的清晰认知。
活下去,变强,然后……
改变这一切!
夜还很长,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