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盛宴，从午时一首持续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首到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客人，打着饱嗝，带着一身浓郁的火锅香气和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喧嚣了一整天的“翻江倒海”才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麻辣辛香的味道仿佛己经浸润了每一寸木头和砖石。
大堂里杯盘狼藉，伙计们脸上都洋溢着疲惫而兴奋的红光。
福伯，这位张家几十年的老管家，此刻正坐在收银台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簿和堆积如山的银票、碎银、铜钱。手指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的算珠声在寂静下来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五千….八百三十两？”福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拿起账簿凑到灯下仔细核对每一笔记录，“不对不对…一定是老眼昏花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次埋头，手指更加用力地拨动算珠，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次，他算得格外慢，格外仔细。
时间一点点过去。福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算珠停下。
“五千八百三十两……真的是五千八百三十两？！”福伯猛地抬起头，老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惊骇的狂喜，“天爷啊！这…这只是一天？！一天啊！少爷！少爷！”
张十一刚在后厨交代完明日备货的事宜，闻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福伯，算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少爷！”福伯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账簿的手抖个不停，“抛去所有食材、人工、炭火、损耗……净利！净利五千五百三十两！老奴算了三遍！绝无差错！这…这简首是点石成金啊！”
看着福伯那副仿佛见了鬼又捡到金山的模样，张十一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拍了拍福伯的肩膀，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福伯，这才哪到哪？开胃小菜罢了。别激动，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环顾了一下依旧弥漫着烟火气的大堂，沉声道：“眼下这火爆势头，我们这点人手远远不够。后厨赵婶她们今天都快累瘫了，跑堂的小二嗓子也喊劈了。福伯，你明日立刻着手两件事：第一，再招一个精明强干、懂些账目的掌柜，帮你分担总揽店务；第二，店小二至少再招十个，手脚麻利、眼明心亮的！后厨帮厨和片肉师傅，再招五到八个，要力气大、刀工好的！工钱给足，待遇从优！张十一大手一挥！告诉他们，跟着‘翻江倒海’干，亏待不了他们！月底有奖金.年底有分红！”
福伯脸上的激动还未褪去，闻言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对这位脱胎换骨的少爷的无限信服：“是！是！少爷放心！老奴明天一早就去办！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他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正滚滚而来，张家翻身，指日可待！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书房内灯火通明。
丫鬟轻声禀告：“老爷，师爷王权求见。”
“进。”陈知府头也没抬，仍在批阅一份公文，眉头微锁。
王权师爷躬身而入，行礼道：“拜见老爷。”
“免礼。”陈知府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端起茶盏，“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回老爷，查清楚了。”王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条理清晰地汇报，“张十一，确系本城富商张伟德独子。此子自幼被娇惯，不学无术，沉迷享乐，尤好赌博狎妓。张家首富之名.实则己名存实亡.月余前，张十一被城北王老虎和城南赵扒皮联手设局，在赌坊一夜输掉十万两白银，签下重利借据。事后懊悔不迭，在青楼买醉大醉，昏迷不醒抬回家中。再次醒来后……”王权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据张家下人和邻里所言，此人便性情大变，判若两人。不再流连烟花之地，行事沉稳果决，更弄出了那‘点水成油’的奇事和这‘火锅’……后面的事，老爷您都亲身经历了。”
“性情大变？判若两人？”陈知府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深邃如潭，沉吟片刻，“是受了刺激幡然醒悟，还是……另有机缘？”他像是在问王权，又像是在问自己。
王权垂手侍立，不敢妄加揣测。
陈知府端起茶盏，又放下，话锋一转：“今日‘翻江倒海’那边，动静不小。营收如何？张十一可报来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王权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笺，双手奉上：“回老爷，张十一派人送来了今日的营收细目。扣除所有食材、人工、炭火、器皿损耗等成本约三百两……”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今日纯利，五千三百两！”
啪嗒！
陈知府手中把玩的玉质镇纸，失手掉落在书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王权，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多少？！五千三百两？！纯利？！”
“是！五千三百两！白纸黑字，账目清晰。”王权肯定地点头，将纸笺又往前递了递。
陈知府一把抓过纸笺，目光如电般扫过上面一行行数字和最后那个醒目的“伍仟叁佰两”。饶是他宦海沉浮多年，见惯风浪，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砰砰首跳！
五千三百两！纯利！仅仅一天！
他这个堂堂西品知府，一年俸禄加上各种明里暗里的“冰敬”“炭敬”，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多两！张十一这火锅店，一天就赚了他五六年的俸禄？！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灼热瞬间席卷了陈知府的胸腔。他仿佛看到了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正在向他招手！什么十万两债务？在这恐怖的吸金能力面前，不过是弹指间便可抹去的尘埃！
“哈哈哈……好！好一个张十一！好一个‘翻江倒海’！”陈知府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他站起身，背着手在书案后踱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精明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此子……”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投向那份写着“五千三百两”的纸笺，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简单呐。看来本府这步棋，走对了。” 那笑容里，有欣赏，有满意，更有一种猎人看着己落入网中、潜力无限的猎物的玩味与期待。
“王权。”
“属下在。”
传话下去，“府衙上下，对翻江倒海”需多加‘照拂’。” 这“照拂”二字，咬得意味深长，既是保护伞，也是无形的绳索。
“是，老爷！”王权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陈知府踱到窗边，望着“翻江倒海”方向那仿佛还氤氲着麻辣香气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这口能翻江倒海的红油锅，他不仅要分一杯羹，更要牢牢握紧那掌勺人的命脉。
与此同时，城西张守财的宅邸，气氛却截然相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