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哥哥，该吃药了……”
那清亮又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王立混沌的脑中激起惊涛骇浪。
**大郎？** 是在叫我吗？
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武大郎？** 一个瞬间闪过的名字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紧接着是“吃药”……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在特定的文化语境下，简首散发着不祥的、死亡的气息！
**潘金莲？！** 难道门外的是……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王立的心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破败的屋子里回荡。前世跳江的冰冷窒息感尚未完全褪去，难道一睁眼就掉进了另一个更致命的陷阱？
“吱呀——”
没等他理清这混乱的思绪，那扇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被轻轻推开。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那风情万种、眉眼含煞的妇人，而是一个……**少女**。
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却掩不住那份天然的青春气息。她的脸蛋是典型的鹅蛋脸，皮肤带着乡村少女特有的健康红润，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此刻正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惊喜和关切，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嘴唇是自然的。整个人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真与质朴，是那种典型的、乡野间生长的小家碧玉。
“大郎哥哥！”少女的声音带着雀跃，快步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看着他，“你终于醒了啊！你可吓死我们了！”她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你都不知道，你躺着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吓人，我还以为……以为你要不行了呢！二妹和三娃他们更是吓得够呛，为了你，天还没亮透就跑去镇上请郎中了，这都快晌午了，还没见人影回来，急死人了都！”
王立只觉得头痛欲裂，混乱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张陌生又带着关切的脸庞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他用力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而迷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女一愣，杏眼里满是疑惑：“大郎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叫我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哪？”王立的目光扫过低矮的屋顶、糊着黄泥的土墙、破旧的家具，最后落回少女脸上，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无措。
“我是小玉啊！大郎哥哥！”少女急了，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委屈，“张小玉！我们从小一块儿在虎山村长大的呀！你怎么能连我都不记得了呢？”她急得跺了跺脚，眼眶都有些红了，仿佛王立忘了她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爹！爹！你快来！”小玉猛地转身，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去，清脆的呼喊声在院子里回荡，“大郎哥哥醒了！可他好像……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都不认识啦！”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小玉牵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几乎是把他拽了进来。
男人身材算得上高大，但骨架嶙峋，并不魁梧，长期的辛劳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肤色是风吹日晒后的黝黑，两鬓己染上风霜。他穿着一身同样打着补丁的短褂，裤腿挽到小腿，露出结实的脚踝。眼神温和，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朴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到坐着的王立，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快步上前。
“大娃子！醒了啊！老天保佑，可算是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浓浓的关切和欣喜，“你都睡了整整三天了！这三天除了能灌进去点水和我熬的草药汤子，你是一粒米都没进啊！我和你小玉妹子，还有你弟妹他们，都以为你……唉，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不枉费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把你从白虎山那鬼地方背回来！这几天可把你那弟弟妹妹吓坏了，眼睛都哭肿了。”他粗糙的大手习惯性地想拍拍王立的肩膀，又似乎怕他刚醒承受不住，悬在半空顿了顿才轻轻落下。
王立看着眼前这个自称“大山叔”的男人，那沧桑却真诚的面容让他心中的恐惧稍减，但疑惑却更深了。
“叔……这里……是我家吗？”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我……还有弟弟妹妹？您说我是您从山上背回来的？我……我这是怎么了？”他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出来，每一个都透着巨大的茫然。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张大山问得愣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眉头紧紧锁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上下打量着王立：“大娃子，我……我是你大山叔啊！张大山！咱们两家就隔着一道篱笆墙，你打小就在我家蹭饭，你……你真不认得我了？”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玉，“还有小玉，你们俩光屁股玩到大的，这……”
小玉在一旁急得首扯她爹的衣角：“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大郎哥哥肯定是撞坏脑袋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张大山脸上的喜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和凝重。他沉吟片刻，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叹了口气：“唉……看来……看来是这一下撞得太狠了。命是捡回来了，怕是……伤到了脑子，把前头的事儿都给忘干净了……这叫……叫啥来着？哦对，失魂症！也叫失忆！”
这时，小玉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大郎哥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上山去采蘑菇，结果不小心脚滑，从山坡上滚下来啦！脑袋‘咚’一下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流了好多血，可吓人了！要不是我爹正好在白虎山那边打猎，听见动静找过去发现了你，把你背回来……”她说着，脸上还带着后怕的表情，随即又扬起小脸，带着点小骄傲，“爹爹可厉害了！还把他藏在床底下、一首舍不得卖的那株老山灵芝拿出来，切了好大一块给你熬药呢！爹爹说那灵芝要是拿到镇上的药铺，能换不少铜板哩！你还不快谢谢我爹！”
王立一听，心中一震。救命之恩，还用了珍贵的药材！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郑重道谢。然而身体虚得厉害，刚一动就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罢了罢了！”张大山连忙伸手扶住他，宽厚的手掌稳稳地托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和豁达，“都是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是个人见了当时那情形，都不会撒手不管的。你爹娘走得早，留下你们兄妹仨不容易，我们看着长大的娃，哪能见死不救？说谢就外道了。”
他扶着王立让他重新靠坐好，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似乎清亮了些，这才松了口气：“见你醒了，气色也缓过来点，我这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你好好躺着，别急着动弹。家里头你婶子身子骨也不利索，在床上好些年了，离不得人太久。我先回去看看她，让小玉在这头照应着。你一个人刚醒，身子还虚着，烧个水啥的都不方便。等你弟弟妹妹从镇上把郎中请回来，小玉再回去。”
张大山又叮嘱了小玉几句“看着点火”、“别让大郎下地乱走”之类的话，这才转身，佝偻着背，脚步有些蹒跚地走出了这间昏暗的土屋。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也带走了屋里唯一一个成年人的声音。
逼仄的土屋里，只剩下王立和那个名叫张小玉的少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王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土墙上挂着的、不知名小虫窸窣爬行的微响。破败的环境，陌生的身份，离奇的遭遇，还有眼前这个自称与他“光屁股玩到大”却全然陌生的少女……这一切都让王立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境，却又无比真实。
“小玉……”王立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需要信息，迫切地需要锚定自己在这个陌生时空的位置。“现在……是哪一年？是什么朝代？皇帝……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试图抓住历史坐标的焦虑。
王小玉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彻底问懵了。她那双清澈的杏眼睁得溜圆，小嘴微张，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王立。哪一年？朝代？皇帝？这些词对她这样一个生长在闭塞山村、可能连字都不认识的少女来说，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她茫然地眨巴着眼睛，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大郎哥哥是不是脑子真的撞坏了”的担忧。
“大朗哥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哄劝的意味，“你……你才刚刚好一点，想那么多干啥呀？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话，等你歇好了，身子骨养结实了，咱们再慢慢说，好不好？天大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一边说，一边不容置疑地伸出手，轻轻按在王立的肩膀上，试图将他重新按回那张硬邦邦的土炕上，“你瞧你，脸还白着呢，说话都没力气。你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煮点粥。你都三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肚子空空，身体哪还受得住呀？人是铁饭是钢，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想事情嘛！”
根本不给王立反驳或追问的机会，小玉说完，手上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麻利劲儿，就把身体虚弱的王立重新按躺了下去。然后她利落地转身，脚步轻快地朝着屋外那个所谓的“厨房”走去——那不过是紧挨着主屋搭起来的一个更矮小、更破败的草棚子。
王立无力地躺在炕上，听着少女轻快的脚步声远去，心中一片冰凉和茫然。朝代、年份、皇帝……这些最基本的信息都无法获取。他成了谁？大郎？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一个采蘑菇摔下山、需要邻居舍命相救的穷苦人？还有这个小玉……她清澈的眼神是真的吗？那声“大郎哥哥”和“吃药”的联想，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疲惫地闭上眼，前世冰冷江水的绝望感和今生这破败土屋的茫然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屋外那个小窝棚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噼里啪啦”声，打破了暂时的寂静。紧接着，少女清脆又带着点懊恼和困惑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土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大朗哥哥——！你家装米的罐子搁哪儿啦？我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怎么找不着呀……”
这声音，在这陌生而诡异的环境里，听在王立耳中，不知为何，竟让他脊背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