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场那幅速写，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在林溪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后，又被她小心的藏进了速写本的深处，她没再翻开过那一页，更没想过要给江屿看，那感觉太羞耻，也太私人了。
这天晚上，林溪在房间里画一幅静物水彩，画到一半，调色盘上的颜料用完了，她习惯性的拉开抽屉找备用管，却发现存货也空了。
“糟糕……”她小声嘀咕，这幅画的背景需要大量的群青，明天专业课就要交稿了，林溪看了看时间才晚上八点多，学校后门那家二十西小时营业的画材店应该还开着。
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玄关感应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江屿应该还没回来，林溪松了口气，换好鞋准备出门。
刚打开公寓门的一瞬间，楼道里的感应灯也同时亮起，电梯“叮”的一声响了。
电梯门打开，江屿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身还萦绕着一点淡淡的酒气。
听说他正准备要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今晚应该是在为这件事应酬吧。
江屿看到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钥匙明显要出门的林溪，他脚步顿住，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哪？”他开口问道，声音带着工作后的微哑，语气是惯常的平淡。
“啊，”林溪没想到会撞个正着，有点局促，“去…去趟后门的画材店，买点颜料。”她小声解释着。
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眉头微蹙了一下：“这么晚？”
“嗯，明天作业急着用。”林溪老实回答，感觉在他带着审视的目光下有点不自在。
“注意安全。”江屿侧身让开门口的路，示意她可以走了。
林溪赶紧说了声“那我去了”，就低头匆匆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江屿穿着西装带着疲惫和淡淡酒气的样子，给她一种不同于球场上、也不同于公寓里的感觉，很成熟，还有点“社会人”？
等林溪买好颜料回来的时候己经快九点了，她推开公寓门，客厅里亮着暖黄色的落地灯，江屿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在看什么，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暖黄的灯光让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那点工作后的疲惫感似乎也淡了不少。
江屿听到开门声，抬眼看了过来。
“回来了。”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算是打招呼，目光在她手里提着的画材店袋子上停留了一瞬。
“嗯。”林溪应了一声，换了鞋，轻手轻脚地往自己房间走，路过沙发时，她脚步顿了一下，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地问：“江学长，你吃过晚饭了吗？”
她看到他回来时手里好像没有拿着外卖。
江屿滑动平板屏幕的手指停住，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林溪会问这个。
“吃了。”他言简意赅的回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应酬。”
“哦。”林溪点点头，心里那点刚冒出来的“要不要给他煮个醒酒汤”的小火苗瞬间熄灭，应酬，肯定吃过了，“那，我回房间了。”她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
“嗯。”江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平板。
林溪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烫的脸颊，她刚才干嘛要问？有点多管闲事吧？他肯定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莫名其妙！
第二天上午没课，林溪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发现己经快十点了，她打着哈欠走出房间，惊讶地发现江屿竟然还在家，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坐在餐厅的桌子旁，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敲击着，神情专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砰砰砰—”是林溪心动的声音。
餐桌上靠近林溪座位的那边，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盒没拆封的，还冒着热气的生煎包。
林溪愣住了，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江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平静，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早餐：“给你带的，楼下新开的早餐店。”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天气不错”，仿佛带早餐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林溪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巨大的惊喜和一丝难以置信涌了上来“给，给我的？”她有点不敢相信。
“嗯。”江屿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趁热吃。” 依旧是简短的通知式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谢谢学长！”林溪赶紧道谢，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她走到餐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生煎包的盒子，金黄的底壳，的馅料，香气扑鼻，豆浆也是温热的，甜度刚好。
阳光暖暖地照在林溪的身上，公寓里只有江屿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这一刻的宁静和温暖，让林溪觉得无比安心和满足，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专注工作的江屿，他微蹙的眉头，紧抿的薄唇，这一刻给林溪的感觉不是冰冷，而是有一种想要靠近的吸引力。
这个曾经冰冷的房东，破天荒的给她带了早餐。
这个认知，让林溪心里甜滋滋的，像含着一颗甜甜的糖。
吃完早餐，林溪主动的把垃圾收拾好，江屿还在处理工作，林溪想了想，回到房间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速写本和铅笔，快速回到餐厅，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摊开了本子。
她没有画江屿，她只是随意的画着窗外走过的猫咪，或者桌角花瓶里那束白百合，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和江屿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和谐的白噪音。
江屿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没有被打扰，他只是偶尔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一口水，视线从未离开过屏幕。
时间在无声的陪伴中静静流淌，林溪画着画着，心思却渐渐飘远，她想起篮球场上那个耀眼的7号，想起他昨晚疲惫归家的样子，想起刚才那盒温热的生煎包，点点滴滴，汇聚成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她心动的轮廓。
就在这时，林溪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来自一个备注为【许哲学长】的名字。
林溪看了一眼，是许哲问她下午系里开作品展筹备会之前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顺便讨论一下她提交的那幅静物画的装裱问题，许哲是艺术系大二的学长，也是系学生会的骨干，专业能力很强，为人温和有礼，平时对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也很照顾，尤其欣赏林溪的灵气，林溪也对他一首很感激和尊重。
她拿起手机，刚想回复“好的”，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的抬头。
江屿不知何时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正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亮起的手机屏幕，他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她手机屏幕上那个【许哲学长】的备注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重新聚焦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
他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然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我出去一趟。”他站起身，语气平淡的交代了一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径首走向玄关换鞋。
林溪握着手机，看着他利落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有点怪怪的？好像他刚才那平静的一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她甩甩头，觉得自己想多了，赶紧拿起手机给许哲回了消息：“好的学长，一会儿食堂见。”
下午，林溪和许哲在食堂碰了面，许哲穿着干净的米白色毛衣，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斯文儒雅。他才拿出平板，和林溪认真的讨论起她参展作品的装裱方案，他提了几个专业又细致的建议，还分享了一些往届展览的优秀案例，态度温和又耐心。
“你的这幅静物，色彩感觉非常棒，尤其是光影的处理，很有灵气。”许哲指着平板上的照片，真诚地夸赞道，“我觉得用细边的哑光深灰色框会比较合适，能压的住画面里跳脱的色彩，又不会抢戏，你觉得呢？”
林溪认真地听着，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连连点头：“嗯嗯，学长说的对！我之前还犹豫用白色还是原木色呢，深灰色确实更合适！”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松融洽，许哲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聊起艺术史和当代画家也见解独到，林溪听得津津有味。
“对了，”许哲像是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看着林溪，语气温和的提议，“系里下个月有个和市美术馆合作的公益项目，需要招募一些志愿者帮忙做儿童艺术导览和基础绘画辅导，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性格好又有耐心，画画得也好，要不要考虑一下？”
林溪眼睛一亮，美术馆的志愿者？听起来就很有意思！“真的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许哲笑了，镜片后的眼睛弯弯的，“我帮你报名，具体安排我晚点发你。”
“太好了！谢谢学长！”林溪开心的道谢。
吃完饭，两人一起往美院楼走去准备去开筹备会，刚走到美院楼下的小广场，林溪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从行政楼的方向走出来。
是江屿。
他似乎也看到了林溪，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扫过走在她身边，正微笑着和她说着什么的许哲。
距离有点远，林溪看不清江屿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他那道目光，比平时似乎沉了一点？快了一点？
江屿的脚步没有停顿，仿佛只是随意的一瞥，很快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
林溪的心却因为这一瞥而莫名的悬了一下，他看见她和许哲走在一起了？他会怎么想？
“林溪？怎么了？”许哲注意到她脚步顿了一下。
“啊？没什么！”林溪回过神，赶紧摇头，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忐忑，“我们快上去吧，别迟到了。”
筹备会开得很顺利，但林溪的心思却有点飘，江屿那个似乎带着某种分量的眼神，总在她脑海里晃悠，会议结束，许哲又跟她确认了一下志愿者报名的细节，才各自离开。
林溪回到公寓时，天己经擦黑了，客厅里亮着灯，江屿己经回来了，他正坐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看财经新闻，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眼看了过来。
“回来了。”依旧是平淡的打招呼。
“嗯。”林溪应了一声，换了鞋，走到餐厅倒了杯水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像汇报也像解释：“下午去开了系里作品展的筹备会，许哲学长帮我看了一下装裱方案。”
她说完，有点紧张的看向江屿，想从他脸上捕捉一点反应。
江屿滑动新闻页面的手指停了一秒，抬眼看向她：“嗯，弄好了？”
“嗯，基本定了。”林溪点头，心里那点期待落空了，果然，他根本不在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分享了另一个消息：“还有，许哲学长说，下个月市美术馆有个公益项目，需要志愿者，他推荐我去了。”
这次，江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两秒，他放下平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淡淡开口：“美术馆志愿者？”
“嗯，给小朋友做艺术导览和画画辅导。”林溪解释道，语气里带着点小兴奋。
“嗯，挺有意义的。”他放下水杯，目光重新投向林溪，“注意安全，别太晚回来。”
说完，他便拿起平板，起身走向自己的主卧，“早点休息。”他丢下这句话，便关上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林溪一个人，她端着水杯，站在原地稍微有点发愣。
注意安全？别太晚？早点休息？
这算是关心吗？他在关心她？
林溪想起篮球场上他投来的目光，想起餐桌上温热的生煎包，想起他疲惫归家时自己那句多余的询问，也想起刚才那几句生硬的嘱咐。
江屿的改变，似乎没有轰轰烈烈的火焰，只有这些细碎的，无声的，甚至有点别扭的暖流，它们悄然渗透，无声无息地改变着公寓里的空气，也悄然拉近着两颗心之间的距离。
林溪喝掉杯子里的水，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甜甜的弧度。
原来，靠近冰山，感受到的并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这细水长流的，笨拙却真实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