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那点清凉药膏带来的短暂舒缓,就如同风中残烛一般,在踏进浣衣局大门的那一刹那,便被一股更为刺骨的寒意给彻底碾碎了。
这股寒意并非来自于外界的温度,而是源自于浣衣局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一进入浣衣局,一股熟悉的馊味和劣质皂角的气息便如汹涌的波涛一般扑面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股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是这个地方所有苦难和不幸的浓缩。
院子里,浆洗捶打的声音似乎比往日更加沉闷压抑,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让人感到一阵阵地心悸。
所有的宫女都低着头,动作僵硬,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她们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那一道道目光,或同情,或麻木,更多的则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避之不及。这些目光就像冰冷的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沈清颜的身上,让她感到浑身刺痛。
张嬷嬷就站在院子中央。
她没像往常那样叉着腰骂人,只是静静站着,裹在那件厚棉袄里,像个臃肿的、随时会爆开的毒瘤。
天色己暗,廊下昏黄的灯笼光晕映着她那张松弛刻薄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沈清颜,眼神里淬满了阴毒和一种即将得逞的、扭曲的快意。没有咆哮,没有咒骂,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沈清颜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支线任务【生存的代价】那猩红的24小时倒计时,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烁,如同催命的鼓点。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回来了?”张嬷嬷的声音响起,嘶哑,低沉,像毒蛇吐信,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尖利。她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沈清颜,你好大的本事啊。”她停在沈清颜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劣质头油混合着腐朽的气息。
“惊扰圣驾…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张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疯狂,“还让御药房的人给你看伤?!李总管亲自发话?!”她猛地抬手,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狠狠戳向沈清颜的额头!
沈清颜早有防备,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一缩,避开了那带着狠劲的一戳,但额角还是被尖锐的指甲刮过,留下一条火辣辣的红痕。她踉跄一步,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虚弱:“嬷嬷息怒…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是…是迷路了…”
“迷路?!”张嬷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三角眼里的恶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好一个迷路!迷路能迷到万岁爷的马蹄子底下去?!沈清颜,你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就能飞出我的手掌心了?!”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夜枭啼哭,“做梦!”
她猛地一把揪住沈清颜的衣襟!那破旧的棉衣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巨大的力量扯得沈清颜一个趔趄,几乎撞进张嬷嬷怀里。那张刻薄扭曲的老脸瞬间逼近,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沈清颜苍白的面容。
“李总管发话又如何?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还能天天盯着你一个下贱的浣衣奴?!”张嬷嬷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碴子,狠狠扎进沈清颜的耳膜,“这浣衣局,还是我说了算!我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今天你敢惊扰圣驾,明天是不是就敢爬上龙床了?!贱人!天生的下贱胚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唾沫星子喷了沈清颜一脸。她能清晰地看到张嬷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这老虔婆,己经彻底疯了!她根本不在乎李德全的警告,或者说,她笃信自己能在李德全察觉前,让沈清颜“合理”地消失!
“来人!”张嬷嬷猛地将沈清颜狠狠一推!
沈清颜重重摔倒在地,手肘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刚刚被药膏缓解些许的冻疮伤口瞬间崩裂,钻心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到后院柴房去!”张嬷嬷厉声喝道,声音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残忍,“今晚,就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谁也不准给她送饭送水!我倒要看看,没了李总管的‘关照’,你这贱骨头还能硬气到几时!”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毫不留情地架起沈清颜的胳膊。她们的手像铁钳,指甲深深嵌入沈清颜手臂的皮肉里。
“嬷嬷!嬷嬷饶命啊!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沈清颜凄厉地哭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身体拼命挣扎扭动,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将一个濒临崩溃、彻底被恐惧支配的小宫女演得入木三分。
周围的宫女们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翠云站在人群里,看着沈清颜被拖走的狼狈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兔死狐悲的惊惧。她知道,张嬷嬷这是杀鸡儆猴,也是在警告所有人。
冰冷、潮湿、弥漫着浓重霉味和灰尘气息。
柴房的门被粗暴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彻底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声响。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将沈清颜吞噬。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灯笼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