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宁静被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打破,规律得近乎冰冷。
陆诗怡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丝属于苏凡尘的、淡淡的清爽气息。她伸手抚过那微凉的床单,心头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填满。他就这样离开了,像一场无声的梦。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她起身,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早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家族的力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换上简单的衣物,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陆家那位跟随父亲多年的老管家。他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陆诗怡略显苍白的脸和略显凌乱的发丝,最后落在她身后空荡的公寓里。
“小姐,家主请您立刻回家。”管家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指令。
陆诗怡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干涩:“知道了。”
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承载了她短暂温情和巨大秘密的小小空间,沉默地跟着管家走向楼下等候的黑色轿车。车窗外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充满了活力,却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睛,脑海里翻涌的全是苏凡尘的脸——他专注擦拭碗碟的侧影,他按摩时温热而稳定的手指,他沉睡时安静的轮廓,以及最后那个轻如羽毛的晚安吻……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像烙印一样刻在心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和难以言喻的眷恋。
私人飞机很快降落在陆家庞大的庄园。气压低得令人窒息。陆诗怡被首接带到了父亲的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
书房内,陆家家主陆南行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勾勒出他高大却紧绷的背影,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家主…刚才…刚才有一个男人从小姐公寓出来……”电话里,管家刻意压低却难掩震惊与愤怒的声音似乎还在回响。
陆正霆猛地转过身,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向走进来的女儿。他几步上前,扬手——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
陆诗怡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她倔强地转回头,没有捂脸,只是用那双盈满水汽却不肯落下的眼睛,首首地看着暴怒的父亲。
“陆诗怡!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陆家现在的处境?!!”陆南行的怒吼震得书桌上的茶杯都仿佛在颤抖,他指着窗外象征着陆家权势却也摇摇欲坠的庄园,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愤怒,“西面楚歌!虎视眈眈!如履薄冰!我们陆家现在唯一的生机,唯一的喘息之机,就是你!去换取陆家平稳延续下去的可能! 家族耗费了多少心血才为你铺好这条路?!我前脚才央求宋家家主订好亲事,你倒好!居然和一个不知所谓的穷学生行苟且之事?!你是想亲手掐断陆家最后一丝希望吗?!陆家的脸面,陆家的未来,都要毁在你手里你知道吗?!”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陆诗怡心上。她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父亲的怒火和指责像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
“我没有!”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声音带着被羞辱后的颤抖和尖锐,“我们没有发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有做你想象的那种事!”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是因为脸上的疼,而是因为被至亲之人如此不堪地揣测和否定。
“没有?”陆正霆怒极反笑,眼神充满了不信任和鄙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整夜,你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管家!”
“在!”老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去,让那个学生给我从世界上消失!处理干净!”陆南行的声音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不!!”陆诗怡尖叫出声,扑上前抓住父亲的衣袖,泪水汹涌而下,“你不能动他!爸爸!求求你!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可以验!让医生来验!我接受检查!立刻!马上!”她几乎是嘶吼着,为了保住苏凡尘的命,她宁愿承受更大的屈辱。
陆南行看着女儿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中的暴怒凝滞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审视和冰冷的怀疑取代。他死死地盯着陆诗怡的眼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好。”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眼神示意管家。
很快,一位陆家信任的女医生被带到了隔壁的房间。整个过程,陆诗怡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摆布。屈辱、愤怒、对苏凡尘安危的极度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她闭上眼,脑海里只剩下苏凡尘的身影,他深邃的眼眸,他温暖的怀抱……那是她在冰冷现实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时间漫长而煎熬。
终于,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女医生走了出来,对着陆南行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家主,检查完毕。小姐……仍是完璧之身。”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南行脸上的怒容僵住,眼神中翻涌着错愕、不解,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陆诗怡站在一旁,身体微微颤抖。她没有去看父亲那混合着算计和庆幸的眼神,也没有因为“清白”得到证实而感到丝毫轻松。巨大的悲痛和深入骨髓的愤恨像毒藤般缠绕着她。为了证明一个事实,为了保住心爱之人的性命,她竟要承受如此非人的羞辱!而父亲那句冷酷的“消失”命令,那句将她视为“待价而沽”的筹码的宣言,更是彻底撕碎了父女间最后一丝温情。
她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叠叠的奢华庄园,看到了那个在晨光中走向教室的清瘦身影。苏凡尘的面庞在她眼前无比清晰,带着他特有的沉静和温暖。这份回忆,在此刻巨大的悲愤和冰冷的家族重压下,竟成了唯一支撑她站立的微弱火光,却也带来了更深、更无望的痛楚。她和他之间,横亘的从来就不止是那层薄薄的衣衫,而是这沉重如山的家族枷锁和冰冷残酷的现实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