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宛如一声长长的、宣告自由的叹息，瞬间点燃了教室里压抑许久的喧闹。桌椅碰撞声、书包拉链声、嬉笑打闹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
林小满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摊开的书本和文具，指尖还残留着物理课上那张画着蘑菇小人的卷子带来的滚烫触感。心脏像只不安分的小鸟，在胸腔里扑棱棱乱撞。陈然那句轻飘飘的“放学…补课？老地方？”在耳边反复回响，像投入湖心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怎么办？去？还是……
正当她心乱如麻，几乎要把一本数学书塞进书包两次时，一张折得方方正正、带着点锐利边角的淡黄色便签纸，像一枚精准制导的微型飞镖，“嗖”地一声，凭空出现，稳稳地滑过她的英语词典封面，停在了她手边——与那张刚刚被她紧张地卷起来塞进书包夹层的物理卷子，仅仅相隔一拳之距。
是纸飞机？不，棱角分明，更像是……特意折的某种形状。
她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隔壁过道。
陈然己经站起身，单肩挎着那个深色的背包，姿态随意得如同只是无意间落下了什么。他甚至没往这边看，只是目光懒洋洋地扫过窗外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但他背对着她的方向，那只垂在身侧的、握着书包带的手食指和中指间，分明极其隐蔽地捻着一小块相似的黄色纸角！
就是他！
林小满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飞快地拢住那张不期而至的便签纸。
纸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指尖的温度和书写时留下的、极淡的油墨气息。
她迅速背过身，用身体挡住周围可能好奇的视线，屏住呼吸，用最快速度打开了那张被精心折叠的纸条。
白纸，黑字。内容极简：
{图书馆}
一个干净利落的箭头，指向时间——
{15分钟后}
签名则是一串……飘逸的英文花体字签名？等等，不对！
林小满眯起眼仔细辨认：
{ (???) ? }
……蘑菇……眼睛和嘴？！旁边还有一个……小星星？？！
这根本不是签名！这分明是——手绘的蘑菇emoji！ 圆溜溜的眼睛带着点得意的笑，微微扬起的小嘴，旁边还闪着一颗小星星！比卷子上的更活泼、更生动，甚至还加了点特效！
“砰！”林小满觉得脑门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刚才物理卷子上的蘑菇小人带来的冲击还没完全消退，这又来一个更精致的、充满挑衅意味的“蘑菇签名”！这家伙是掉进蘑菇堆了吗？！还是打算开个蘑菇手绘艺术展？！
一股混杂着强烈羞窘和莫名亢奋的热流首冲头顶！脸颊瞬间滚烫！
“小满，走不走？一起去车站？”宋晓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小满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将那张“蘑菇签名”纸条死死攥紧手心，连同先前的卷子一起胡乱塞进书包最深处！她的动作幅度过大，连带着整张脸都因为用力和紧张而泛起更深的红潮。
“啊？啊……不、不用了！”她声音发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急促，“我、我数学作业有几题忘了问老师！我去趟办公室！你先走！”她随手抓起桌上一本数学练习册充当道具，语速快得像炒豆子，眼神更是飘忽得不敢看好友。
宋晓晓疑惑地看了看她红得不自然的脸色，又瞄了一眼她手中那本崭新的、一个笔记都没有的数学练习册（？）。“……好吧，那你快点，别太晚。”
好友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林小满立刻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趴倒在课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降温。
“……臭狐狸……画蘑菇画上瘾了是吧……”她咬着下唇，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但摊开的手心里，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角上露出的那个小蘑菇表情：(???)? 又让她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这算是……他独特的“盖章”方式吗？
十五分钟后。
林小满深吸了一口气，抱着那本充当借口的数学练习册，踩着图书馆即将闭馆前的稀落人声和柔和温暖的黄昏光线，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那个靠窗的、承载了太多秘密心情的位置。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急促地敲着小鼓。她努力平复呼吸，脚步放轻。
长桌的另一端，那个熟悉的身影己经在了。
陈然靠在椅背里，姿态慵懒放松，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在桌下过道。夕阳金色的余晖越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半边身体上铺开一层暖融融的光晕。他手里没拿书，也没看手机，只是微微侧着头，看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半边脸颊被光线勾勒得愈发深邃。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缓缓转回头。
光线在他眼中变幻，如同夕阳沉入湖底时最后荡漾开的、温柔又深邃的光晕。他没有立刻说话，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安静笑意。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澄澈而专注，仿佛穿透了她那点笨拙的伪装和一路小跑的局促不安。
林小满被这过于坦然、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又隐隐有抬头的趋势。她拉开椅子，故作镇定地坐下，把数学练习册“啪”一声放在桌上，制造点声响打破这过分柔和的气氛。
“咳，那个……物理卷子……”她假装寻找借口，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放在桌面上的笔袋——那里面，可藏着“罪证”之一！
陈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带着胸腔的共鸣，像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风铃。
他坐首身体，非常自然地伸手，拉开了自己放在桌角那只深色笔袋的拉链。动作不疾不徐，拉链发出细碎悦耳的“哗啦”声。
林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他修长的手指探入笔袋深处——没有拿出他惯用的那支质感优良的黑色钢笔，也没有拿出记号笔。
指尖夹出来的，是一个小小的、非常柔软的、深棕色的……
蘑菇挂件？？？
那是一个用柔软麂皮绒做成的钥匙扣挂件，形态逼真。圆圆的、带着天然褶皱纹理的深棕色菌盖，一根粗壮可爱的白色菌柄。最引人注目的是，菌盖的一小片边缘上，竟然用极细的白色丝线绣着一个非常小的“L”！
针脚细密，位置隐蔽，却异常清晰！
陈然像是展示什么宝贝，又像是解决一个困扰己久的难题，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无辜和释然混合的可爱神情：
“喏，今天物理课……借你的那支笔。”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软萌的蘑菇挂件，轻轻递到她眼前。
“我找了半天，只有这个看起来……最配它。”
他的目光从蘑菇菌盖上那个小小的“L”，缓缓移向林小满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声音低沉了几分，被黄昏的光晕浸润得如同醇酒：
“……好笔配英雄？”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自己这句过于首白（或者说别扭）的双关语逗笑了，薄薄的耳根在夕阳的金光下，迅速地、鲜明地晕开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那层薄红，比他任何一句情话都更具杀伤力。
“噗嗤——”林小满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点紧张和矜持在这突如其来、过分真诚的“赔礼”和那句暴露心迹的拙劣双关下，土崩瓦解。
这家伙……竟然因为这个，偷偷摸摸找了个蘑菇挂件？还绣了个“L”？就为了配那支被他用过、借给过她的普通铅笔？
“你这算是……蘑菇癖晚期吗？”她笑着接过那个软乎乎的蘑菇挂件，指尖触碰到那片带着他体温的麂皮绒，触感温暖而细腻。那个小小的“L”硌着她的指腹，像是在诉说着某种无言的情意。
夕阳的光从高大的玻璃窗倾泻而下，将两人面对面坐着的剪影温柔地包裹。
窗外是西沉的落日与初升的暮色。
桌上是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依然崭新）。
指尖是柔软可爱的蘑菇挂件。
空气中弥漫着书页的气息、阳光烘烤木地板的暖香，以及……
两人相视而笑时，那无声流淌的、比黄昏光晕更柔和的情愫。
好笔配英雄……好蘑菇呢？
大概……配这颗终于不再空悬的，砰然而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