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气流裹着柳絮在琴房窗口打转。林小满对着发黄的谱子,第六次卡在同一个转音,声带像生了锈的门轴。“停。”陈然手里的铅笔轻敲谱架,笔端夹着的柳絮簌簌飘落,“这里不能靠喉咙硬顶。”
他忽然站起身,脚步悄无声息地滑到林小满背后。风从敞开的窗灌进来,掀起谱纸一角,露出底下陈然昨晚用红笔圈出的段落:“仿佛你的呼吸近在耳畔”。
“手按这里。”陈然微凉的指尖倏地点在她肋骨下缘的某块区域。林小满惊得倒吸一口气,胸腔自然扩张的瞬间,先前僵硬的地方突然松开一道缝隙。趁着她发愣,陈然迅速往她嘴里塞了颗东西。
凉意伴着清甜在舌尖炸开——是裹着薄霜的话梅糖。“含着唱,不准咬碎。”他坐回琴凳,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喉管没空收缩,音就顺了。”
半信半疑的哼鸣从鼻腔溜出来,竟意外地滑过那段高音。林小满睁圆眼睛,酸甜汁液顺着喉管滑下,像给干涩的声带注入了活泉。
“骗人!”她含着糖含混不清地抗议,“明明是你刚才戳那一下的作用!”
陈然笑而不答,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个磨出包浆的老式节拍器。黄铜钟摆在窗影里摇晃,发出“咔嗒…咔嗒…”的敦实敲击声,和柳絮的飞舞奇异地同步。“跟着它吸气,”他不知何时掏出根羽毛——大概是窗外刚飘进来的——用羽根末端在她手腕脉搏上方划圈,“吐气时长要比吸气多三个钟摆。”
林小满试图聚焦于羽毛轻触的轨迹,呼吸不自觉被那古老的节奏俘虏。一吸,三呼。空气像找到河道的溪流,缓缓淌过僵涩的胸腔。她再出声时,声音添了层的质地。
“这是...哪个流派的声乐技巧?”林小满看着那根被搁在谱架上的灰羽。
“老裁缝的绣花针法改良版。”陈然用笔杆挑起羽毛,插进窗框的木缝里,“我外婆绣嫁衣时用这法子调呼吸——手稳了,针脚才匀。”
蝉鸣渐起时分,琴房彻底蒸成桑拿房。林小满鬓角汗湿,在副歌破音边缘挣扎。陈然突然推窗探出半身,梧桐树上挂着的几只麻雀惊飞而起。他回头冲她眨眼:“现在唱!追着鸟飞的方向!”
林小满下意识拔高声音,视线追逐着拍翅的鸟影。声浪冲出窗框撞碎在枝叶间,仿佛真有股气流托着她向上攀爬。首到最后一只麻雀消失在屋檐后,她的尾音还悬在半空微微发颤——这次没断。
“练声得找活靶子。”陈然缩回身子,卫衣肩头沾了片青叶,“比盯着死气沉沉的镜子强。”
蝉声鼎沸如雨。林小满灌下整杯水时,发现陈然从背包拿出个蓝布裹着的长条物。布解开,是柄泛黄的老旧三味线。他盘腿坐在堆满琴谱的桌上,三根弦在指尖捻拨出清泠泠的散音。
“记住这个颤动感。”他将林小满的手按在粗犷的蟒皮琴身上。弦鸣透过木料传导至掌心,震波蛇一般钻入她骨缝,与声带深处某种沉睡的律动奇妙共振。“声带也是弦,得让它自个儿抖,少用蛮力掐。”
夕阳沉入窗棂时,陈然拎出个竹壳暖水瓶,倒出的不是水,是半温的杏仁露。“老字号特供,”他晃着搪瓷杯,“比金嗓子矜贵。”奶白的浆液滑过灼痛的咽喉,结痂般的撕裂感奇迹般被裹走。
临走前,陈然把那个铜节拍器收进琴凳。林小满瞥见木头内盖上刻满“正”字划痕,最新一道墨迹,旁边标着“23.05.14”。
“明天决赛,”他将羽毛从窗框取下,尾端松散的羽丝在风中浮荡,“把它别在领口。”
林小满捏住羽根,细绒毛搔着指尖。“为什么?”
“鸟飞过那么高的地方,”陈然推门走进渐浓的暮色,“总该掉根毛给地上的人沾沾光。”
风涌进琴房,谱架上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哗啦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出一行小字:
“只管唱,柳絮与狐狸为你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