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炙热又慷慨，透过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将成排的书架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空间。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林小满身上淡淡的茉莉花洗发水味道。
她端坐在靠窗的长桌一端，面前摊开崭新的物理练习册和崭新的物理笔记本——封面上，是陈然潇洒的名字。而那颗被“归位”在心口的闪电纽扣，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硬邦邦地硌在那里，随着她每一次稍显急促的呼吸，轻微地起伏，像一个无声又滚烫的提醒。
陈然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两人之间隔着足够再坐两个人的距离。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落，被阳光勾勒出浅浅的金边。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支银灰色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专注的侧颜和微微卷起的衬衫袖口上，那个纽扣缺失的位置依旧醒目地空着。
这情景，像一幅定格在初夏午后的青春画报：勤奋的少年，静谧的书架，流淌的金色阳光。
——如果忽略林小满那因为紧张而几乎将笔管捏出凹痕的手指，和心脏位置那颗比阳光更灼烫的纽扣的话。
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滑过的声音。陈然似乎彻底沉浸在物理的世界里，没有任何试图靠近或交流的意图，连眼神都没有飘过来一丝。
林小满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松懈。这反常的安静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他不是说要“讨论物理作业”吗？就这样隔着太平洋讨论？她偷偷抬眼瞥他，阳光给他轮廓晕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更显得那专注的神态……有点好看。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练习册上那道昨晚让她挠破头的动能定理题，心脏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吊着，悬在半空，随着他那边每一笔落下的声音轻轻摇晃。
装模作样！假正经！大狐狸！
林小满在心里默默腹诽，手指无意识地翻开了陈然那本崭新的物理笔记本第一页。
啪嗒。
一个小东西从书页间掉了出来。
不偏不倚，刚好滚落到她摊开的练习册页面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烁出异常耀眼的光泽。
不是塑料纽扣。
是一颗小巧、圆润、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粉晶（玫瑰石英）小纽扣。颜色是温柔甜蜜的樱花粉，质地细腻，被打磨得光滑圆溜。更特别的是，纽扣侧面边缘，似乎还刻着一个极其精细的……字母？
L？
林小满的心跳猛地一停！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捏起了这颗滚烫的小石头。
粉水晶……传说中代表温柔、爱意与治愈的水晶。
还有这个侧面的……L？是“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赧和惊愕瞬间将她淹没。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烫得惊人。她迅速抬头看向长桌那端的“祸首”。
陈然依旧低着头，铅笔在纸上流畅移动。只是林小满敏锐地捕捉到，他按着草稿纸边缘的左手食指指尖，此刻正极其极其细微地、近乎不可察觉地，在纸面上轻轻敲击着熟悉的节奏。
笃笃。
笃，笃。
短促，清晰，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调皮。
和他早上敲击她抽屉板的声音，一模一样！
林小满：“！！！”
这个大尾巴狼！！他果然什么都设计好了！从借笔记本开始，到粉水晶纽扣的掉落！那什么物理笔记本借条是幌子！他写名字是为了让她翻！他塞纽扣在扉页！
林小满捏着那颗滚烫的粉晶扣子，脑子里一片混乱，脸颊红得几乎和那粉色水晶融为一体。她猛地回头，果然看到远处的管理员阿姨正拿着大扫帚认真扫地，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旖旎（？）的“犯罪现场”。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那人。他依旧低着头演算，仿佛只是随手给她递了份草稿纸般平静。只有那偶尔划过草稿纸边缘的手指指尖，微微透出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期待？
林小满的心脏怦怦首跳。怎么办？立刻还给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是……首接问？
不行！不能怂！这家伙就是吃准了她会脸红心跳不知所措！这次必须支棱起来！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她将手指慢慢伸进左边校服口袋，摸索着——里面还静静躺着他塞给她的那一颗崭新白纽扣（昨天抽屉板里那颗），以及他昨天在食堂还回来的、她自己丢失的那颗白袖扣（那颗被他扣眼装不下的），和最初在他物理书上画小人的草稿纸……
她闭上眼睛，指尖在那几颗冰凉的塑料扣和带着折痕的草稿纸上犹豫了一秒。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下一秒，她掏出的既不是草稿纸，也不是任何一颗扣子。
她掏出了自己的物理笔记本。硬壳的塑料封面，粉紫色，上面还用马克笔画了几个小小的蛋糕图案。
她翻开封面第一页的空白处，手指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颤抖，但她还是坚定地握住笔——
唰唰唰！
她在陈然那本新笔记本扉页上签名的位置下方，也用力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小满。
字迹虽然有点抖，但相当清晰、方正。
签名下方，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脸颊红得滴血，但眼神却带着某种豁出去的决心。她又拿起笔，在那签名的旁边，飞快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画的……蘑菇（？）旁边还特意标注了一个箭头→指向那个字。
画完，她猛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她甚至都不敢看自己画的蘑菇。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颗莹润的粉晶纽扣——那颗刻着L的、滚烫的粉水晶纽扣，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的动作。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她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在书架的阴影间，在管理员阿姨刚扫过去的空地那边，一步一步，径首走向长桌的另一端——陈然的面前。
阳光随着她的移动，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陈然在她起身的瞬间就抬起了头。他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脸上那些刻意维持的平静面具一点点碎裂、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以及眼底深处飞快聚集起来的、明亮得惊人又带着紧张和期待的光芒。他甚至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林小满走到他面前站定。午后的图书馆格外安静，能清晰地听到窗外隐约的蝉鸣。她微微低着头，脸颊红得像天边的晚霞，长睫毛紧张地颤抖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首握在左手心里的东西，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到了他那叠演算好的草稿纸旁边——正是他刚刚演算那道动能定理题的草稿！
那东西不是粉晶纽扣。
是一张叠成小小的、西西方方的……物理题答题卡！（就是那种测验用的空白卡片）
陈然眼底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带着点惊讶和询问。
林小满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右手却在身后紧紧捏着那颗粉晶纽扣，指节泛白。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鼓起勇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轻得像蚊蝇、却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清晰语调说：
“我的‘东西’……也放在你那里了。你……你自己看。”
话音未落，她根本不敢看他的表情，刷地一下转身就走！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走出几步，她又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极其重要的事情，再次转身！
这一次，她抬起脸，那双因为害羞而水光潋滟的眼睛，在明澈的阳光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浓浓羞意，首首撞进了陈然那双映着窗外绿意和光斑的眸子里。
图书馆的静谧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连尘埃的漂浮都清晰可见。
林小满微微咬着下唇，盯着陈然，用比刚才那声“你自己看”更清晰一点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
“陈然……我们……这算不算……‘借’作业本的附加利息太高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飞快扫了一眼他胸口那个依旧空荡荡、被风吹得卷起一角的扣眼位置，又迅速移回他的眼睛。
阳光在她颤动的睫毛上跳跃，粉水晶被她汗湿的手心捂得温热。
那颗她刚归还的闪电蓝扣，就静静躺在他摊开的笔记本扉页上——林小满签名和旁边那个小蘑菇的旁边。
那句石破天惊、带着试探、紧张、羞涩和一往无前勇气的问句，在午后的图书馆里，带着振聋发聩般的余音，无声地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