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大谬!”王守仁一声暴喝,吓了众人一跳。
“权贵之家得了土地庄园,已是天恩酬劳,永不纳税,只会养一群混吃等死的无用儿孙。时至今日,我朝已立国一百二十年,武臣勋贵、科举士林之田地,占据天下一半,却不纳税。黎民百姓以剩余之田,缴纳全部税赋。长此以往,纳税的田地越来越少,民不堪重负,遇到灾荒之年,恐怕会揭竿而起,大明还能安定吗?!”
“王兄此言差矣。士林勋贵之田地数目,你如何得知?”丰熙忍耐已久,王守仁一来就不给自已面子,现在又和他们几个打擂台,让他非常不爽。
王守仁嗤笑道:“丰兄抠字眼考教在下吗?也罢,不放说给诸位听听,我父王华,久在中枢,这些数据,是他人家从户部了解到的。是不是还要在下去户部取来账册,请足下审视一番,方才相信。”
看到王守仁发怒的表情,刘龙赶紧劝道:“闲聊而已,二公不必动怒。坐下坐下,来,”刘龙端起酒杯,“咱们共饮此杯,感谢丰兄做东。”
刘龙的意思很明显,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怎么着也是丰熙请客,王守仁你还是客气点,给点面子吧。
陈青阳也赶紧打圆场道:“好好,咱们共进此杯!”
喝完了杯中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丰熙看了看陈青阳,又看了看王守仁,忍不住继续开言:“在下愚见,大明是皇上的大明,皇上倚仗勋贵与士林治理天下。区区少许庄田,作为赏赐难道不应该?”
“我从来没说赏赐庄田不应该,也从未这样认为过。赏功罚罪,理之宜然。我说的一直是庄田需要交税,丰兄不要混淆概念。”王守仁怒道。
王守仁虽擅长论辩,但最讨厌诡辩,丰熙这么做,激起了他内心的厌恶。
丰熙依然不服的说道:“随你怎么说,官宦田地不纳税,历朝历代都是这样。通行了几千年的国策,到现在成了错了?从古至今,那么多将相名臣,他们的见识难道皆不如你?难道你是圣贤转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圣贤怎么了?只要心存善念,人人皆可做圣贤!”王守仁回怼道。
这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了,陈青阳也在其内。
这么狂妄的话,竟然从王守仁嘴里蹦出来。
什么?人人皆可做圣贤?
你脑子没病吧,过来,我给你治治。
自三皇五帝以来,圣贤就那么几位,有几个还是传说中的人物。
你丫的突然说,人人都可以是圣贤,你当做圣贤和做好人一样吗?做件好事,就是好人;做件好事,就是圣贤?!
这道理狗屁不通!
陈青阳吃惊,倒不是说他认为王阳明的话说的不对,他挺赞成王守仁之言。
陈青阳惊讶地是,王守仁今年才二十八,就有了这样的见识,实在太了不起了!
陈青阳作为现代人穿越至此,本来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颇有轻视之意,没想到今天王守仁让他刮目相看。
不愧是心学大师王阳明,牛逼!心情激动之下,陈青阳无心修饰,内心简单粗暴的表达了赞赏。
不过不能纠缠于圣贤争辩上,这可不是陈青阳问话的目的:“扯远了,咱们还是聊回正题吧。那个,伦兄,勋贵庄田不能征税,是何缘由?愿听高论。”陈青阳说完拱手一礼。
伦文叙还完礼,笑道:“陈兄过谦了,小弟哪有什么高论。勋贵士林乃是国家运转的根基,只有他们卖力施行国策,天下方能长久安。若冒然开征他们的田稅,一是他们不服,二是只怕他们会消极怠工。最重要的,谁去执行呢?执行官员自已的利益也受损,他又怎么会尽心办差?道理易懂,事难办,只怕执行不下去!”
“好!说得好!”丰熙、刘龙拊掌大赞。
“说得好!”陈青阳、王守仁也赞道。
丰熙、刘龙有点懵圈,伦兄反对之意,你们二位听不出来吗。
陈青阳、王守仁当然听出来了,但他们赞的是,伦文叙把官宦田地纳税的困境讲了出来,这见识,初出茅庐的丰熙、刘龙未必有。
王守仁道:“伦兄之意,大体不错。官宦固然是国家栋梁,百姓何尝不是大明根基。没有老百姓,还需要官宦吗?天下为公,苟利国家,不避斧钺,若他日王某能够列为中枢,定然主张开征官宦田稅,哪怕前面刀枪箭雨,虽九死吾亦不悔!”
“再说,难道天下没有一心为公之人,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想做官的人比比皆是。消极怠工,罢官。不仅新办差,走人!让他们交税,总容易点吧,哈哈哈……”
“王兄你这想法很危险,这样下去,你可能会成为郅都、张汤那样的酷吏!”刘龙看王守仁越说越不像话,好言相劝。
“诸位都知道王安石变法,他的下场怎么样,王兄你应该清楚。”丰熙说道。“大家都知道,王安石变法初衷是好的,可他一顿瞎折腾,大宋亡了。我不忍足下误入歧途,最后搞得像王安石一样身败名裂。”
王守仁大口喝了几口茶,刚才怒火喷张,口干舌燥。
嗓子润了后,王守仁继续道:“王安石变法失败,在于所用非人。吕慧卿之流,小人得势墙头草,缺乏治国才能,故而变法面目全非,旋遭废弃。如今不过区区一策,又不是全盘变法,选用贤良,自然可成。”
“陈兄怎么看呢?”眼看劝不动王守仁,刘龙转而问向陈青阳。
座上诸人,陈青阳官职最高,才华最盛,大家很看重他的意见。
陈青阳笑道:“我觉得王兄之言有理,不过王安石变法失败,也是因为脱离实际。比如,青苗法利息太高,各地又强制借贷,不贷也得贷,好好地国策执行歪了。说白了,还是不了解民情。”
丰熙道:“陈兄说得有理。王安石变法脱离实际,想让官宦田地交税就不脱离实际了吗?皇权不下县,与百姓打交道还得靠地方官。所以,小弟还是认为,官宦庄田纳税,弊大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