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滢劝不住许为然,拿上医生开的药,陪他出了院。
走到室外,能明显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暖洋洋的,极舒服,闭眼时,眼皮微微发烫。
迟滢几次想要扶许为然都被他避开了,拒绝的意思太强烈。他没看她,望着被太阳照得发白的路面:“我自己可以。”
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迟滢默默跟着他,与他保持一步远的距离。万一他哪里不适,她好及时搭把手。
到了医院门口,许为然驻足,仍旧不看她,垂着眼,拿走她攥在手里的一袋药:“你别再跟着我了,回学校上课吧。”
“我妈妈帮我跟老田请过假了。”迟滢说,“我下午可以不去学校。”
少上几节课而已,造成不了多大的损失。这个节骨眼,他更重要。
许为然眼底晦暗,终于舍得把目光投在她脸上,阳光有些刺眼,她眼眸半眯,同样在看他。
“迟滢,你没必要对我这样。”许为然感到深深的无奈,更多的是亏欠、歉疚,“我,只是你的同学、你的同桌。”
“不是的!你是我……”
迟滢语气很急,说到一半却又停住,咬了咬舌尖,将余下的藏回了心底,改成了:“我的家教老师。”
“没有哪个家教老师需要自己的学生照顾。”许为然说。
这一瞬间,迟滢好像懂了他的顾虑,他由来独来独往,无论发生什么事,习惯了一个人扛,最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
“肚子好饿。”迟滢眼睫微敛,低声说,“中午都没吃饭。”
许为然在心底叹了一声,对她的态度强硬不起来了。
“你想吃什么?”他问。
“不知道。”迟滢抿着唇偷笑,相处这么久,她要是还不懂怎么拿捏他,那就是她笨了,“你决定吧。”
许为然的目光在附近找了一圈,锁定了一家面馆,他记得迟滢似乎很爱吃面食,但还是先征询她的想法:“吃面行吗?”
“喝粥吧。”
他刚退烧,不适合吃些重油重盐的食物。
许为然:“……”
她刚还说不知道想吃什么,这不是知道吗?
迟滢见他不再赶自己走,双手环住他的胳膊,拽着他走:“gogogo,饿死了。”
许为然闷哼了声,吓得迟滢触电般缩回了双手,想来是她没轻没重,碰到他胳膊上的伤口了,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许为然看了眼前面的绿灯倒计时,还有十几秒,“快走吧。”
穿过马路,迟滢率先走进一家粥店,没问许为然,自作主张给他点了份不加料的白粥。她看墙壁上贴的菜单有面食,眼睛一亮,问正在擦桌子的老板:“你们这儿也卖面吗?”
“对的。”老板一手抓着抹布抬起头,点了下,稍走近了两步,笑着问,“你想吃什么面?”
“我要一个豌杂面,加麻加辣。”
“好嘞。”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散坐着。迟滢和许为然随便找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这里能晒到太阳,餐桌被阳光铺满,染成了淡淡的黄色。
老板洗净手,很快端上来一份冒着热气的白粥,指着墙边的小料台说:“想吃什么小菜自己装,免费的,吃多少装多少。”而后,对迟滢说,“你的面在做,稍等一下哈。”
“好的,谢谢老板。”
迟滢拿了个勺子放进粥碗里,听见许为然咳了几声,她摘下书包放腿上,拿出保温杯。
里头是江容君早上给她装的蜂蜜金桔水,她没喝几口,还是热的。
迟滢倒了一杯盖,放到许为然面前:“先喝点润润嗓子,会舒服点。”估计他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沾,嗓子能舒服就怪了。
许为然看着粉色的杯盖,袅袅热气熏着他的眼睛,只觉酸痛难忍。
“吃完饭你就回学校吧。”许为然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还是不可控制地溢出一声哽咽,他用一声咳嗽掩盖过去,偏开了脸,“我这里不需要你照顾。”
迟滢:“……”
怎么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这个执拗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变的,迟滢沉默了会儿,问道:“那你呢?你去哪儿?”
回家吗?
万一再被……
“不关你的事。”许为然的语气有点冷漠,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明白?我……自己可以。”
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
谁都可以这么对他,唯独她不可以。
迟滢心里堵得慌,拿他没辙。
正好老板端着面过来,打了个岔,谁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迟滢用筷子搅了搅面,吃了几口,越想越觉得憋屈、难过,从中午去许为然家见到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再到送他去医院、陪他出院,她的情绪始终绷着,像拉满的弓弦。
直到这一刻,这根弦终于绷不住,断了。
迟滢垂下头,眼泪说来就来,她一点儿也不想哭的,奔三的人了,这么哭也太懦弱了。可她控制不住。在被许为然三番四次推开并放狠话之后,她没法再维持镇定从容的姿态。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迟滢索性扔下筷子,用手背盖住眼睛,不想被任何人瞧见。
但是瞒不过离她如此近的许为然——
他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以为听错了,怔了一秒,抬头看过去,目光一顿,接着整个人都慌了,身体前倾,手越过桌子抓住迟滢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开。
她死死地埋着头,许为然还是窥见她哭红的双眼。
迟滢见躲不过去,盯着面前那碗没吃几口的面,扁着嘴说:“许为然,好辣,怎么这么辣,早知道我不要加麻加辣了,我都被辣哭了。”
老板正好给旁边一桌顾客上餐,闻言,瞥了过来,见真有人被辣哭了,吓得不轻。
呆滞了几秒,老板匪夷所思道:“我们店里的辣椒辣度一般啊,没、没这么辣吧?”
迟滢:“……”
她哭得停不下来,边哭边摇头,说着瞎话:“没有,就是很辣,辣死我了。”
老板:“……”
哭成这样,看来是真被辣惨了,不然这一单还是免了算了。
许为然起身绕过去,坐到迟滢身畔,喉结快速滚了滚,急得用指腹给她擦泪:“别哭了……”
他知道迟滢是很能吃辣的,假期里给她补课,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她每次都要求多放辣椒。但他没有拆穿她的谎言,提出:“我们换着吃好不好,粥我没动过。”
迟滢摇头,不同意:“你是病人,身上还有伤,不能吃辣的。”
“那重新点一碗?”许为然的语气低缓而温柔,像哄小孩。
他很怕迟滢掉眼泪,很怕很怕,只看一眼心都会揪起来,断不敢再说那些刺人的话惹她。
“不要,我能吃。”迟滢渐渐停止了抽泣,抽了几张餐巾纸按在眼睛上,说话带了浅浅的鼻音,“你快吃你的吧,粥都要凉了。还有那个金桔水,你也要喝掉。”
许为然顺从地拿起勺子喝粥,粉色杯盖里的蜂蜜金桔水也一口一口乖乖喝完。
杯盖放到桌上,迟滢拿了过去,又倒了一杯,悄悄放回原位。
许为然继续喝光光。
迟滢接着倒。
以前听人说眼泪是武器,她从不觉得,现在却有点认同了。
许为然抬起眼,眼神里带着点求饶的意味:“我好撑。”实在是喝不下了。
“……”
迟滢埋头吃完剩下的面,擦了擦嘴巴,转头看身旁的人,递了两张餐巾纸给他:“嘴巴擦擦,我给你上药。”
许为然被她的话吓到了:“在、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