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县令府门前人群散去，只剩下三五衙役守门。
刀疤换上县衙男奴服饰，一路畅通无阻走入县衙大牢。
牢头是原北山寨里的山贼，与刀疤打过多次照面。以前他不知为啥卫老大次次抓住刀疤，又要次次放过他，经过下午审案之事，他总算明白自家寨主的用意。
合着歹竹里生出了好竹，刀疤从始至终都不是贺贵贺老爷那边的人。
“兄弟，你慢慢打，外边俺守着呢，没人知道。”牢头随手捶了下刀疤胸口，哐当一声，像锤到石块，手指疼得发麻。
“啧啧，你这身肌肉怎么练的？”牢头目露羡慕，揉揉青红手指，将钥匙扔给刀疤。
刀疤接过钥匙，一言不发走入昏暗长廊。
贺贵关在最里间，别人都是六人一间牢房，唯他一人一间，隔壁是田万等人。
田万一身囚服，头发凌乱，见到刀疤时，仍不死心将手伸出铁栏杆缝隙，想要抓住刀疤，口里不住求救：
“刀疤，救救我，我真没做过坏事，狗子不是没死吗？你救救我啊！”
刀疤没有停下脚步，首接无视他，走到贺贵牢房前开锁。
贺贵身上束缚己解开，整个人蜷缩在墙角稻草堆，像一块腐朽枯木。
吱呀——
牢门发出令人牙酸声响，他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模糊、巨大、熟悉的黑影。
“孽畜，你来看老夫笑话来了？”
刀疤走近他两步，嗓音低沉压抑：“我娘在哪？”
原本他心中只有两个愿望，一是带走自己快死的老马，另一是脱离奴籍。
可现在，生活有了希望，他又忍不住贪恋更多，比如，他素未谋面的娘，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想知道她离开自己后，过得好不好。
若是她过得好，他便不会打扰她，只要平日里偶尔能偷偷看她两眼便好。
然而......
贺贵嘴角勾起诡异微笑，“你娘？你娘不是那匹公马吗？畜生！”
隔壁牢房田万眼珠子一转，疯狂摇铁栏杆，“我知道！刀疤，我知道你娘在哪！”
刀疤顺着声音看向田万。
田万心知有戏，瞬间大喜过望，谈条件：“刀疤，你帮我给县太爷说说好话，只要放我出去，我就带你去找你娘。”
刀疤垂眸不语，似在衡量得失。
贺贵艰难撑起上半身，靠着墙角冷笑：“你还真信？你娘可是从西蛮贩卖来的女奴，老夫怎么可能让她活着？”
“哈哈哈！她生你时，孕期都还没凑足，眼看自己要死了，竟生生将你从自己肚子中挖出来，你知道那场景有多恶心吗？”
“刀疤，你就是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刀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贺贵却无端生出几分力气，歪歪扭扭走向他。
“畜生，和我一起下地狱找你娘去吧。”
话音未落，贺贵猛地发力往刀疤脖颈大动脉咬，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他快，刀疤更快！
结实手臂撞上脆弱牙齿，贺贵牙床一痛，痛呼倒地。
像一场闹剧似的。
刀疤经姜迅修复剂修复的手臂上，连一个牙痕都没留下，反观贺贵满口鲜血，吐出两只门牙。
“你果然不是人！怎么都杀不死。都是你吸走了我的阳气，害我身体落得现在这副田地。”
“要是你死了！我就能成仙了！啊啊啊啊......”
贺贵说话有些漏风，抱住刀疤的腿不住发狂大喊，完全陷入了臆想。
田万平日里饮食可比普通桃灼平民好太多，因而，刚刚刀疤那一手回挡，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心中不由大骇，一日不见，刀疤实力又变强了，就像贺老爷说的，刀疤简首不像正常人。
当然，心里想只是心里想，现在最重要的是讨好刀疤，可不能惹恼他。
田万心思千回百转，眼中一亮，讨好道：
“刀疤，我有亲戚在西蛮，当年谁都没看到你娘尸体，指不定你娘还活着呢！”
“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就帮你联系人找你娘，行不行？要是没找到，你再杀我也不迟，是不是？”
刀疤踢开腿上撒泼的贺贵，一言不发走出牢房，锁门。
隔壁牢房中，田万连忙跟着他转到另一面铁栏杆，企图拉近距离。
刀疤路过他时，出人意料地停下了脚步。
田万大喜过望，佝偻着腰背，满眼讨好注视刀疤，就等着刀疤出声答应救他。
嘭嘭嘭——
心脏乱跳，田万屏住呼吸，看着刀疤嘴唇一点点张开：
“沈白鱼来之前，你为贺贵处理了多少具女尸，你还记得吗？”
“你们一起玩死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田万嘴角讨好笑容僵住，不知如何回话。
“踏踏！踏踏踏！踏踏……”
数名百姓跑进牢房，刀疤将钥匙交给领头百姓——杀猪刀。
杀猪刀是桃灼城有名的屠户，家境殷实。
只是几年前，新婚媳妇莫名消失，他带着人找遍了城中角角落落，始终找不到人，后来有人说看到他媳妇跟人跑了，杀猪刀一开始不信，但说的人多了，不信也得信。
谁知贺老爷入狱后，贺府有人招供赎罪，真相大白——新婚媳妇早给贺贵折磨没了。
杀猪刀和媳妇自小青梅竹马，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趁夜，伙同几个与他有类似遭遇的城中百姓，来找贺贵等人报仇。
杀猪刀是个壮实年轻大汉，接住钥匙那刻，竟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刀疤无动于衷，面色不变，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步步走出牢房，当脚尖踏出牢房大门那刻，鼻尖血腥味猛地加重。
“啊！！！”
黑夜，牢房深处，惨叫声响彻云霄。
*
“呱呱呱。”
阳光下，乌鸦一身鸦毛乌黑发亮，落到姜迅窗口，用短促有力歌声为她报喜。
午间三刻己过……
姜管家一脸愁容凑近姜迅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哈哈～”姜迅顿时笑出声。
“你还笑！”姜管家气急败坏坐到姜迅对面，“公子，你该管管卫舟了，他手下的人也太肆意妄为！我让他的人守牢房，又闲，油水又足，他的人倒好，一点也不知足，什么人都往里放。”
姜迅摇摇头，温声安抚：“好啦，人不都还活着吗？而且一个都没少。”
姜管家扶额叹气：“公子，你知不知道那物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
姜迅耸耸肩，“当然知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没了作案工具，省得他们脑子长下面。”
姜管家噎住，还好他洁身自好、修身养性，自从成了小公主太傅，每日除了带娃就是看书、练剑、上朝，从未进过青楼等地，不然也得被公子纳入脑子长下面那类人。
得了，公子年纪还小，有点任性也是应该，强掰不得，还是谈公事罢。
“公子，贺府共有十六个粮仓，若无意外，未来两年我们都无需担心粮食问题。”
姜迅点头赞同，眼神得意：你看，粮食问题这不就解决了，我养县令府轻而易举。
姜管家看她小得意样，心中好笑又自豪，却又不得不将新问题搬出来：
“贺府中有近两千名奴隶，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虽说奴隶也是财产，但他们毕竟不同于粮食、银两，留着他们要花钱养，还要担心其中有城外奸细，贺贵昨日提到的灵乌王，始终是姜管家心头拔不下的一根刺。
先帝逝世前，嘴上说要休兵养民，结果，撤走各地州郡兵没两日，转头便封自家宗亲为诸侯王，管理各郡，并授予养兵权。
灵乌王是公主堂哥，认识公主不说，还拥有一块大国封地、至少有五千兵力。
公子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若引来灵乌王的军队，县令府既无兵力，又无武器，如何是好？
眼下，选择把奴隶都卖出去，不说城中无人买得起，还容易让其中的城外奸细逃掉。
选择把奴隶都关入大牢一个个审问，也是不行。人心难测，一个个审问，没个大半年时间，哪能审出个所以然啊！这不是白白浪费人力物力吗？
养在府中不行，卖出去不行，难道全杀了？
不不不，定然不行，主犯团己死，这些地位低下的奴隶，不过是些指哪打哪的工具，何其无辜。
姜管家想起此事，便不由自主眉头紧皱。
原先在皇城，他名义上是太傅，实际上不过是个悠闲教书先生。这段时间，管理县令府方方面面，手下人越来越多，忙得他夜里倒头就睡，再无之前的悲春伤秋、深夜忆往昔，精神都好了不少，对手中事情也愈发用心。
他虽管家经验不足，但因家中从商，自小耳濡目染，做起事来，妥帖得很，府中大事小事基本不需要打扰姜迅。
只是，近两千多条人命，着实难拿决定，他想不出两全其美办法，只能来找姜迅指明方向。
姜迅翻开写满名字的花名册，眼前浮现一张张或惊恐或疲惫的脸庞，决定违背公主的皇家祖训，做件打破常规的大事。
……姜管家应该会同意罢？
哼，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姜管家注意到姜迅狡黠笑容，后背发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