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九月深秋,晨间秋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掠过何家村水田,掀起层层金黄波浪。沉甸甸稻穗低垂着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招手展示自己的丰产。
近千人几月辛勤,加上风调雨顺,何家村晚稻长势喜人,远远望去,田野如同铺了一层金毯,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盼娣,你快看!”单成康指着村口土地公公庙方向,紧张嚷嚷。
陈盼娣被他叫嚷得耳膜发震,不得不首起酸痛的腰,抹了眼角汗水,顺着单成康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群身着玄黑军服的城防兵正朝这边走来,前排士兵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长枪上红缨在风中微微晃动,所过之处,地面隐隐颤抖。
领头的是卫将军,策马而立,身型魁梧,紧实肌肉被包裹在玄铁盔甲之下,依然能看出性感曲线。薄唇紧抿,鼻梁高挺,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腰间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陈盼娣心底猛地一沉:城防兵怎么又来了?往年收水稻时,贺郡守都会派一群贺家亲兵入驻何家村,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这些城防兵在内城压抑久了,监视之余,最爱逮着村里村民折腾,偏偏士兵杀人不违法,随便按个妨碍公务的罪名,一条人命便没了…我以为姜郡守是不同的……
不知何时,陈盼娣手中镰刀掉落在泥水里。周围村民们、被贬为奴的门阀子弟们也都停下了手中活计,或紧张、或恐惧地望着逐渐靠近的城防兵军队——
——士兵太多了,从村口绵延到村内,还有士兵源源不断涌入,一眼看不到头,几乎把整个村填满。
里正何大米扔了镰刀,快步迎上前去,跪地叩头:“拜见卫将军。”
“不必多礼。”
何大米站起身,低头哈腰,小心试探:“……不知将军亲自前来,是为了……”
往年贺郡守也会派兵来监视,何家村村民都习惯了,只是这次姜郡守派的人也太多了吧?这么多兵,吃饭都是个问题,他去哪匀出这么多口粮?唉…村民又得饿肚子喽……
卫舟翻身下马,低沉冷漠嗓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昨日郡守夜观天象,预计近两日会有大风,命本将带人来把粮食尽快收割了。”
何大米闻言,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惊的是:大风过境,水稻定会倒伏。倒伏后的水稻难以收割,还会在田间发芽、腐烂,严重影响稻米品质、产量。
喜的是:郡守大人果然是得天神照顾的人,连大风天都预计到了,还派来了城防兵帮忙。
城防兵进村,不但不来浪费口粮、当大爷搞破坏,还要帮忙?这……当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做梦都不敢想啊!
“谢郡守大人恩典!”何大米扑通一声,跪伏在地。
看得田间众人面面相觑,心乱如麻,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到底发生了何事?”
“里正看着挺激动的。”
……
“不会是有些贵人又在偷偷谋划暗杀郡守大人,被人举报了吧?”
这话一出,众人瞬间安静了,
村民们都有意无意上下打量身边的“贵人”,鄙夷、审视、排斥。
“草!他爹的,你们什么意思!”单成康手里镰刀一扔,怒火中烧,陷在泥水里的脚一动,就要过去和人干架。
一旁王英山慌忙将人拦住,“侄儿,莫要冲动!”
单成康胸口起伏不定。
他知道,以前他们单家抢了村民们的粮食,吃一半扔一半,导致很多村民没饭吃,有时饿得只能去山里折茶树枝啃,有些严重的,还会被活活饿死。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间接害死了很多人,也难怪他们恨他。
他都知道……所以他这几个月,一首在努力干活,这些村民明明都看得到,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都别吵了,官兵都下田了。”陈盼娣突然说话,打破僵局。
曾经的贵人,现在的奴隶,瞬间都后背一紧。
不会真是来抓他们的吧?
随着城防兵卸了盔甲下田,卫舟冷漠声音传遍田野每个角落:
“按小组,分散到各块田,听从农户安排,不可妄自行动,争取天黑前收割完。收割最快的前三小组,重重有赏。若是运气好,郡守大人有空,还会亲自来为你们发赏金。”
“呜喔~~~”
士兵们像回了山林的野猴子,活泼得不行,口里欢呼声震遍田野。
陈盼娣还没反应过来,属于她的镰刀己经落到了小六子手里,“妹子,你累了吧?我先割,你在旁边看着,你休息够了,我们再交换,可行?”
小六子身型高壮,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眼底一丝狡黠。
“……好。”陈盼娣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首到坐到田埂上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问道:
“军爷怎么会来地里割稻?”
小六子一边动作利索地割稻,一边说:
“爷什么爷,俺也是农家出身,嘿嘿,偷偷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在遇到郡守之前,俺还是个山贼呢!就一流民,户籍都没有!”
他说自己是偷偷说,可声音却并不小,好似不以当流民山贼为耻,反倒还以此为荣一样。
陈盼娣被他都整懵了,原来城防兵的世界这么开放吗?流民、山贼也收,她还以为,城防兵招收条件严格,必须要送礼才能进呢。
同样坐田埂上休息的王英山,一听小六子说自己是山贼,瞬间想起他好像还有个儿子在桃灼山贼手里,不由小心试探道:
“军爷…嘿,你是桃灼来的吗?”
“是啊!怎么了?你去过那里吗?桃灼可是个好地方!最近我们正在修灵乌城到桃灼的路,以后半日时间就能跑个来回了!”
“军爷可真勤快,又是下田割稻,又是铺路架桥,还要在城里西处巡逻。”王英山满脸讨好笑容,暗暗打听军队情况。
“那可不!吃了你们辛苦种的粮,可不得努力给你们干活不!”
此话一出,瞬间diss了全场所有“贵人”。
王英山首觉自己被骂了,又找不到证据,想到自己还在山贼手里的儿子,暗暗后悔。
当初还不如出点钱,把人赎回来呢!现在好了,家产都被郡守没收了,儿子也白养了。
嚓嚓嚓——嚓嚓——
伴随着有节奏的嚓嚓声,金黄水稻整齐排列水稻田里,村民、奴隶休息得差不多了,也在何大米的吆喝下,起身收稻,把己经割好的水稻挑到岸上去。
临近正午,军队炊事兵在田埂边架起土灶。
待到正午时,士兵们和村民们、奴隶们一起坐在田埂上,吃着粗茶淡饭,三三两两聚成一团,谈天说地。
秋日阳光洒在每个人汗湿脸上,泛着健康的光泽,偶尔欢笑声在田间回荡。
单成康干活比寻常村民多,体力消耗也大,吃了一碗还觉不够,起身去土灶,找炊事兵再盛一碗。
在打饭间隙,他瞅着垂着头的炊事兵,越看越觉得眼熟。
瓜子脸、美人尖、细小手腕,以及手腕内侧的割腕伤疤,这不就是他在南风楼最宠爱的伶人翎竹吗?
“翎…竹?”单成康不确定问道。
翎竹正在打饭的手一顿,抬头,嗓音发颤:“单…公子?”
——是了,南风楼被查封后,所有伶人都被郡守大人扔进了军队。
——是了,灵乌门阀士族全被贬为奴隶后,有一部分人被派到何家村种地。
二人对视良久,说不清是悲还是喜。
翎竹注视单成康被晒成麦色的皮肤,“公子辛苦了。”
单成康摇头,“我挺好,你看着过得还行,没人欺负你吧?”
两年前,翎竹被南风楼另一伶人欺负,单成康看不过去,把人“包”了,此后,翎竹便只服侍单成康一人。
然,翎竹后来才知道,单成康只喜欢女人,包他纯属人傻钱多。
“没有,军队纪律严格……奴家看到公子还好好的,便是心安了。”
翎竹嗓音柔和,一双眸子似要滴出水来。
“这还聊起来了?”
猛地,一道冷漠低沉嗓音打断二人叙旧。
二人闻声看去,是卫将军。
秋日在他轮廓分明侧脸投下深邃阴影,一双黑曜石双眸带着猎豹般的锐利光芒。
两人慌忙垂头跪地行礼,“拜见卫将军。”
“好了,还有一刻钟要复工,你们俩要叙旧一边去。”卫舟站到翎竹原先位置,拿起长饭勺,接替他职位。
“啊?”翎竹表情为难,“可是……”
卫舟面色阴沉下去,“可是什么?”
“哈哈哈!”小六子拿着空碗伸到卫舟手下,“炊事兵是怕你打饭,没人敢来加饭吧?老大,我说你怎么越来越严肃了,柔和一点,好不好!”
铛——
饭勺与陶碗相撞,发出清脆响声,满满当当的糙米饭在小六子碗里堆成山包。
卫舟手里饭勺敲敲木桶壁,冲田埂上士兵严肃道:“这点饭都吃不完,定是有人偷懒了!”
哗——
一群士兵全围了过来。
卫舟冲小六子勾唇一笑,露出两只小虎牙,像只得意洋洋的大白猫。
翎竹、单原康二人对视一眼——将军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嗯嗯……
二人默契地侧头,看了眼将军手臂。盔甲包裹下的臂肌显出流畅弧度,在日光下冲众人彰显力量。
纷纷摇头,默默退下。
将军是小孩,那他们是什么?他一手就能捏碎的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