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松风裹挟着未散的梅香掠过回廊,沈溯斜倚在朱漆廊柱上,指尖绕着半支未燃尽的线香,看那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萧谨弋的青衫沾着几片新落的梨花,佩剑穗子上的玉坠子撞在栏杆上叮咚作响,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跳。
“便如何?”
她忽然开口,尾音漫不经心地上挑,惊飞了檐角一只盹着的麻雀。
萧谨弋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我便杀了她!”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却突然一沉——
那是今早她扔过来的,说是瞧着他腰间空落落的煞风景。
沈溯低笑出声,袖中团扇“啪”地展开,扇面上水墨绘的雪山寒梅被风掀起一角:“你会吗?”
扇尖挑起他垂落的一缕发丝,“萧谨弋,原来你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呀。”
廊下宫灯次第亮起,将他骤然沉下的脸色切成明暗两半。
他想起三日前在镜花潭,萧若若不慎跌入水中时,自己几乎是本能地跃下去相救,指尖触到她腰间软玉的瞬间,竟比潭水还要烫。
“你什么意思?”他踏前半步,靴底碾碎了几朵落在青砖上的梨花。
“什么意思?”
沈溯歪头看他,眼中映着摇曳的灯影,“前几日镜花潭的水凉不凉?你抱着若若在岸上发了半个时辰的呆,倒像是自己落了水似的。”
萧谨弋只觉耳尖发烫,伸手去拔腰间佩剑:“你再胡言乱语——”
剑鞘却在出鞘三寸时被她用扇骨压住,松木清香混着她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搅得他心头更乱。
风起时,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一道月白色身影忽然横在两人之间,广袖流云纹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来人指尖轻轻一拂,萧谨弋的剑便“当啷”落回鞘中。
“够了。”
清润如松风的声音响起,裴知砚垂眸看着自己这位师侄,袖中拂尘尾端的玉珠轻轻晃动,“不可胡闹。”
“小师叔!”萧谨弋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却在对上那双如寒潭映月的眼眸时泄了气,“分明是她先……”
“先什么?”
沈溯从裴知砚身侧探出头来,指尖转着方才从他腰间顺来的玉佩,“是先点破你每日卯时便守在膳房外,只为等那碗放了三颗蜜枣的莲子粥?还是先看见你昨日在楼阁之上,对着若若送的匕首发了一炷香的呆?”
萧谨弋只觉喉间发紧,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画面突然如潮水般涌来:
她总说他不懂风情,却在他练剑时悄悄往他水囊里添蜜。
他嫌她整日胡闹,却会在她被罚抄经时,偷偷将朱砂砚换成加了胶的新墨。
裴知砚轻轻叹了口气,拂尘扫过廊下石几上的茶盏:“世人皆道剑修无情,却不知最钝的是剑,最利的是心。”
他转身时,广袖带起一缕茶香,“你们自己好好聊聊,莫要再让院内的梨花落了满地。”
脚步声渐远,萧谨弋忽然发现沈溯手中的玉佩不知何时己系回他腰间,绳结打得比原先紧实许多。
她倚着柱子咬着扇坠子笑,眼尾红痣在灯火下妖冶如丹砂:“萧谨弋,你瞧这春风,吹落梨花便吹落吧,难不成还能让花再长回枝头?”
他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初入师门那日,她蹲在山门前给他编花环,碎发落在脸侧,说以后便由她罩着他。
那时的春风也是这样暖,卷着她发间的茉莉香,从此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沈溯。”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了什么,“你说......若我不想让这花谢呢?”
她挑眉看他,扇面“啪”地合上敲在他肩头:“不想谢?”
“那就别当什么木头剑修,学人家折枝戴花,笨死了。”
廊外梨花又落了几片,却被春风卷着掠过二人发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