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牺牲
柘塘老街万生布店门脸不大，生意显得冷清，店里伙计方述荣一手支着脑袋，一手随意拨弄着一把算盘，“的的笃笃”的响声尤为刺耳。发啥呆？没见有人要扯布，快招呼客人。跟人合伙开店的老爹见状，在柜台里喝道，整天跟丢魂似的，你到底咋了？方述荣涨红了脸，却不敢高声，起身招呼顾客，蓝布还是花布，这里有新到的洋布？原来，柘塘镇位于溧水县城西北，宁溧公路穿境而过，是溧水进入南京的主要通道。民国26年（1937)12月，日军占领南京以后，柘塘便落入日本人手中。他们在梅山顶上修筑碉堡，派兵驻守，经常下乡骚扰百姓。焦家村姚花生一家6口，到柘塘镇走亲戚，经过关山村时被日本人全部杀害。安山村一个18岁姑娘，被鬼子奸污后杀害。章家村章壮生大儿子只有6岁，小名叫“小有子”，叫鬼子扔进水塘淹死，梅山村徐声银活活烧死在家中。鬼子不时到村里去找“花姑娘”，仅艾园村被糟蹋妇女就有28人。日军还烧毁民房400多间，小陈村仅有50余户，纵火焚烧后只剩下3户①。百姓自此屏息蹑足，不敢轻易出门，柘塘老街空旷颓败下来。方述荣是柘塘后方村人，读过私塾，家里还有几亩地，长大以后跟着父亲学做生意。1938年5月，新西军先遣支队到达溧水，在横山地区开展活动。方述荣得到此消息之后，再也无法安坐，他和几个伙伴约定，打算一起去投奔新西军。方述荣上头有三个姐姐，只有他一个儿子，父亲当然不肯放他去冒险。方述荣道，我一个大小伙子，天天在街上晃，早晚会叫日本人盯上。父亲劝道，咱就做安生做自个生意，不惹事，也不生事，日本人不会来找咱的麻烦。梅山的徐声银好好地待在家里，还不是叫鬼子烧死了。章壮生家小有子才6岁，他咋招惹鬼子了？还不是叫鬼子扔进了水塘。父亲不响，唉，这兵荒马乱的，我怕你冒冒失失，给家里惹祸。爹，你放心，你儿子己经长大了，知道今后的路该咋走？
冬天，方述荣和几个伙伴背上行李，悄悄出发了。他们在石湫、明觉、铜山、横山找了一圈，终于在江宁龙都找到了新西军。为了不给家里人添麻烦，他改名“方东海”，决心要像长江大海一样，滚滚东流，决不回头。后来，他受中共江（宁）溧（水）句（容）县委书记姜杰委派，回柘塘地区组建抗日游击队。方东海利用本地人关系，在老柘塘集镇、乌山、邱家、范家联络一批青年，组建一支游击中队，方东海自任中队长。不过，这支游击队既没有军饷，更没有武器，一切要靠自己解决。方东海跟老爹做工作，说不把日本鬼子赶走，中国人就没有好日子过，让父亲拿出家中钱粮，做游击队的给养。
柘塘临近南京，商贸业比较发达，街上商铺林立。方东海当过伙计，跟许多老板熟悉，便请他们出钱出力，支持抗日。游击队总算弄到两支长枪、一把短枪，又在铁匠铺请师傅悄悄打制大刀，算是具备了比较像样的武装。不过，柘塘是鬼子统治核心区，游击队不能公开活动，只能秘密串连，平常各自都有公开身份，比如农民、店员、商贩之类。方东海自然也回到万生布店，依旧当他的伙计。
民国28年（1939）8月，驻梅山据点日军接到溧水警备司令部命令，要求将部队集中起来，到横山地区参加“扫荡”。扫荡，是日军对抗日根据地采取的一种大规模军事行动，通过逐村逐户拉网式围剿办法，将房子烧光、物资抢光、同情和支持抗日的人员杀光，即所谓“三光”政策。扫荡需要集结大量部队，日军抽调一空，只留下两个鬼子，一个哨兵和一个伙夫。
街上有个史定金，开一爿豆腐店，伙夫时常要到豆腐店里来买豆腐。这天上午，伙夫身背长枪，在据点里帮厨的本地人李小狗子挎着竹篮，想跟着走进豆腐店。因为经常来买豆腐，彼此也熟悉，鬼子嫌长枪背在身上碍事，便将长枪摘下来，靠在墙上，一边弯腰到木桶里去捞豆腐。恰在此时，又三三两两走进几个顾客。老板史定金正要上前招呼，只见他们迅速扔掉竹篮，一齐扑向鬼子。原来，方东海得到消息，据点里的鬼子去了横山，便赶紧召集游击队员，商量行动计划，打算趁鬼子到街上买菜的机会下手。老板史定金不知情呀，见有人竟然敢跟鬼子动手，吓得浑身筛糠，说不出话来。李小狗子抱着脑袋躲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地嚷，别杀我，别杀我。方东海见鬼子只有一人，便打算将他活捉。可是，鬼子却懒在地上不肯走，又滚又叫，还张嘴去咬捆绑自己的游击队员。这些游击队员其实都是本地老百姓，没有机会接受正规训练，军事素质不高，格斗能力不强。他们只是仗着人多，用一股子蛮力，总算七手八脚地将鬼子摁住，嘴里塞上毛巾，拖出豆腐店。
当时，柘塘跟石湫、新桥等集镇有点不一样，它是鬼子统治中心区，表面上局势相对平静，这也是日军有信心将兵力抽调出去的重要原因。说句实话，老百姓己经有点麻木了。柘塘是个老集镇，上午又是买菜买米的高峰期，街上来来往往不少行人。岂料，居然从店里拖出一个满地打滚的鬼子，行人都吓一跳，有人尖叫，有人乱窜，有人缩到铺子底下打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