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安全屋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苏晚晴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半瓶喝剩的竹叶青,瓷白酒杯边缘沾着淡淡的口红印。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长发松散地垂在肩头,右手指间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锈迹。
陆沉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握着杯没动的茶水。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夜空时,他看见苏晚晴眼里的水光一闪而逝。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晃了晃那根银针,声音比平时软,却带着某种锋利的东西。
陆沉摇头。
"曾祖母的嫁妆。"她突然笑起来,笑容里带着狠意,"医仙谷嫡女出嫁,要带三根‘命针’——一根接生,一根救命,一根……"
她手腕一抖,银针突然钉入茶几,穿透三厘米厚的实木桌面。
"杀人。"
酒瓶又空了一半时,故事才真正开始。
"1927年,血煞门攻破医仙谷。"苏晚晴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他们想要《青囊书》下册——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禁术。"
她的指尖描摹着银针上的暗纹,那是极细小的篆体"苏"字。
"曾祖母苏怀瑾是当代谷主,她把书藏在女儿——我祖母的襁褓里,让贴身丫鬟带着孩子从密道逃走。"
雷声炸响,玻璃窗震得嗡嗡作响。苏晚晴的声音却异常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自己留下来断后。血煞门主亲自审她,用三百六十刀凌迟之刑,逼问禁术下落。"
陆沉握杯的手指微微发紧。
"第一天,他们割了她的眼皮,让她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削下。"苏晚晴又倒了杯酒,"第二天,切了十指指尖——医仙谷的人,手指是最敏感的。"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着左手小指,那里有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第三天,他们发现割下来的肉……会自己长回去。"
酒杯"啪"地放在桌上,酒液溅出几滴。
"《青囊书》上册的‘枯木逢春’之术,能让受术者伤口自愈。"苏晚晴的笑声带着醉意,"多讽刺?他们想要的禁术就在眼前,却认不出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书房。
陆沉跟上去,看见她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匣子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药香混着某种陈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根银针,每根都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曾祖母的遗物。"苏晚晴抽出一根最长的,"凌迟持续了七天,她始终没出声。最后一天,血煞门主亲自操刀,想剖她的心。"
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未愈的伤痕。
"就在刀尖刺入的瞬间,曾祖母咬断了舌尖。"她举起那根针,"血喷在事先藏在嘴里的银针上——这是医仙谷最毒的‘血咒针’,中者血脉枯竭而亡。"
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陆沉注意到针尾刻着小小的"瑾"字。
"她最后一针,扎进了血煞门主的左眼。"苏晚晴的拇指抚过针尖,"据说他哀嚎了三天三夜,全身血液蒸干而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呢喃:"可这有什么用呢?医仙谷三百余人,活下来的不到二十……"
酒劲上涌,她的身体微微摇晃。陆沉下意识伸手去扶,苏晚晴却顺势靠进他怀里,发丝间的药香混着酒气,温热地拂过他下颌。
"知道为什么我学医吗?"她仰头问,呼吸带着竹叶青的醇烈。
陆沉摇头,手臂虚环着她的腰,不敢用力。
"因为曾祖母的遗言。"苏晚晴举起银针,对准自己的左眼,吓得陆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苏家后人,当以银针为剑,救该救之人,杀该杀之辈’。"
她的手腕纤细,脉搏在陆沉掌心急促跳动。两人僵持间,银针"叮"地掉在地上。
苏晚晴醉得厉害,却还在喃喃自语。
"外婆说…曾祖母被割下的肉……装在盘子里……像花瓣……"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陆沉的衣领。
"血煞门…把她的骨架做成标本……挂在总坛……"
最后几个字化作哽咽,温热的液体浸透陆沉肩头的布料。他僵了片刻,终于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苏晚晴轻得惊人,仿佛一身傲骨都化在了酒里。她的脸颊贴着他胸口,睫毛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
主卧的床头灯是暖黄色的,照得她像个脆弱的瓷娃娃。陆沉弯腰将她放在床上,正要起身,却被她拽住了袖子。
"别走…"她半梦半醒地嘟囔,"祠堂…好冷…"
她的手腕内侧露出半截陈年疤痕,像是被铁链长期勒出来的。陆沉想起资料里提过,医仙谷幸存者曾被血煞门囚禁十年。
"我去给你倒水。"他低声说,试图抽回手。
苏晚晴突然睁眼,清明的目光哪有半分醉意:"你身上有龙血的味道。"
她的指尖点在他胸口,正好是心臟的位置:"这里…疼吗?"
陆沉呼吸一滞。龙血反噬最严重时,心口确实如万针穿刺。但他从未对人提过。
不等他回答,苏晚晴的手己经滑落,眼睛也缓缓闭上。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凌晨三点,陆沉在客卧听见哭声。
他赤脚走到主卧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推门看见苏晚晴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那个紫檀木匣,泪水浸湿了大半枕头。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的脚踝上——那里除了旧伤,还有一圈新鲜的淤青,像是被人用铁链重新锁过。
陆沉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苏晚晴没有醒,却在感知到热源后本能地靠过来,额头抵着他大腿。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根"血咒针"。
窗外雨停了,屋檐滴水声像更漏。陆沉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发现她眉心有个极淡的金色印记——和古简上的蝌蚪文一模一样。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银针能压制龙血反噬。
医仙谷苏氏,本就是为镇龙而生。
清晨,厨房飘来粥香。
苏晚晴站在灶台前,长发整齐地绾起,白大褂干净挺括,仿佛昨夜那个崩溃的醉鬼是场幻觉。
"喝点解酒汤。"她头也不回地说,声音还有些哑,"你黑眼圈很重。"
陆沉接过碗,指尖相触时,她迅速缩回手。
"昨晚……"
"我喝多了。"苏晚晴打断他,转身去切药材,"说的胡话别当真。"
刀锋剁在砧板上,节奏又快又急。陆沉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包着创可贴——是昨晚握银针太用力划破的。
"那个血煞门主,"他突然问,"后来怎样了?"
菜刀"当"地砍进木头。
"他的曾孙,"苏晚晴慢慢拔出刀,"现在是血煞门刑堂长老。"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她平静到可怕的侧脸上:"叫周不疑。"
陆沉想起八角笼里那个戴玄铁手套的男人——铁山临死前喊的正是这个名字。
电水壶突然尖叫起来,蒸汽顶得壶盖哐当响。苏晚晴去关火时,陆沉看见她后颈的银铃微微晃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医仙谷的命铃,原来早就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