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时，李平安和平乐终于赶着驴车回到小酒馆。晚霞将青砖墙染成橘红色，徐慧真正踩着凳子挂灯笼，红纱灯罩在风中轻轻摇晃，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见他们回来，她跳下凳子，目光在驴车上的粮袋停留片刻："白面呢？"
李平安心头一紧——在黑市经历太多波折，竟把正事忘了！正想着如何解释，平乐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献宝似的捧到徐慧真面前："这呢！"
徐慧真解开布包，里面是雪白的面粉，细如流沙，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李平安惊讶地看着弟弟，平乐狡黠地眨眨眼："我用半袋玉米面跟人换的。那人说家里老娘病了，就想喝口玉米粥..."
徐慧真用指尖捻起一撮面粉，在舌尖尝了尝，满意地点头："进来吧，晚上包饺子。"她转身时，李平安注意到她腰间别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黄铜钥匙，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后厨里，李平安一边剁馅一边低声汇报情况。菜刀在案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掩盖了他的话语。徐慧真揉面的手突然停住，面团在她指间变形："那女学生长什么样？"
"大眼睛，薄嘴唇，左边眉毛有颗痣。"
"陈雪茹..."徐慧真喃喃道，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面团发出"噗"的闷响，"她不该亲自出面的。"说着，她擦净手上的面粉，从面缸底下摸出个生锈的小铁盒："药在这，真的盘尼西林。"
李平安恍然大悟——原来徐慧真早就料到崔麻子的货是假的！这铁盒上的标签与假货几乎一模一样，唯独生产日期是"1947.3"，墨迹均匀自然。
"东单菜市场后门有个卖糖炒栗子的，"徐慧真把铁盒塞进揉好的面团里，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把饺子给他就行。"她突然压低声音，"若有人查问，就说给守夜的更夫送宵夜。"
夜幕降临，酒馆打烊后，李平安借口倒垃圾溜了出来。东单菜市场早己关门，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小贩在收拾摊位。寒风卷着废纸在地上打转，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
他拎着食盒假装路过，手心里全是汗。拐过街角，果然看见个卖糖炒栗子的老头，铁锅下的炭火将熄未熄，映得他满脸皱纹如同沟壑。
"栗子怎么卖？"李平安声音有些发紧。
老头头也不抬，用铁铲翻动着所剩无几的栗子："最后一锅，给钱就卖。"
"我用饺子换行吗？"
老头终于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看见食盒的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什么馅的？"
"韭菜鸡蛋。"
老头点点头，接过食盒的同时，枯瘦的手指飞快地塞给李平安个布包，触感坚硬："沿着墙根走，别回头。"他的指甲缝里满是黑灰，却在小指留了一截异常干净的指甲——李平安突然想起，这是老派地下党的习惯，为了随时刮取密写药剂。
李平安刚转身，远处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两辆边三轮摩托车呼啸而来，车斗里坐着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稽查队的！"有人惊呼。小贩们顿时作鸟兽散，推车翻倒的声响此起彼伏。
李平安本能地想跑，却想起徐慧真的叮嘱。他强作镇定地沿着墙根缓步前行，背后的摩托车声越来越近，车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站住！"一声厉喝在身后炸响。
李平安的手摸向怀里的布包——里面很可能是更重要的情报或药品。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路边突然窜出个醉汉，一身酒气地撞进他怀里。
"兄...兄弟..."醉汉满嘴酒气，却暗中掐了他手臂一下，力道大得生疼，"送我回家..."
是范编辑！虽然粘了假胡子，但那副圆框眼镜后的眼神清明如常。李平安立刻会意，搀着"醉汉"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故意大声抱怨："又喝这么多！"
摩托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竟没停下来检查——在警察眼里，这不过是又一个被醉汉缠上的倒霉路人。
拐进一条暗巷后，范编辑立刻恢复了清醒。他撕下假胡子，眼镜后的眼睛炯炯有神："东西呢？"
李平安掏出布包。范编辑就着月光检查后长舒一口气，额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太好了，前线的战士们有救了..."他突然严肃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明天起你暂时别出门，警察厅在抓壮丁，中岛健也加悬赏要你的人头——五百块大洋。"
这个数字让李平安倒吸一口冷气。在物价飞涨的1947年，五百大洋足够买下小半条胡同！
回到酒馆时己近子时。李平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出乎意料的是，徐慧真还在柜台后算账，油灯的光晕染在她睫毛上，在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成了？"她头也不抬地问，手中的算盘珠子清脆作响。
李平安点点头，突然发现柜台边坐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个穿藏青色列宁装的年轻女子正在独酌，修长的手指绕着酒杯打转，正是陈雪茹！
"愣着干什么？"徐慧真笑道，手中的毛笔在账本上勾画，"给陈同志下碗饺子。"
陈雪茹抬起头，左眉那颗痣在灯光下像颗小小的黑珍珠。她举起酒杯冲李平安示意，红唇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杯中的酒液晃动着，映出无数细碎的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