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代地军营深处的密帐内,牛油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映着帐内西人各怀心事的脸。
嬴成蟜按着腰间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吕不韦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着案上的龟甲,裂纹纵横的纹路像极了此刻错综复杂的局势;代王公子嘉怀抱长剑,膝上摊着一张泛黄的赵国旧地图,目光死死钉在邯郸城的位置;他身旁的赵国老将李牧之子李敢,则频频望向帐外,盔甲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约定的日子就在三天后。”嬴成蟜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届时我以【清君侧】为名,在军中竖起反旗,你们即刻率代地兵马袭扰秦军后路,咱们前后夹击,定能让嬴政首尾不能相顾!”
吕不韦抬眼,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公子未免太乐观了。嬴政生性多疑,你突然在代地异动,他怎会毫无防备?依老夫之见,需再添一道保险。”
“吕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子嘉皱眉,手不自觉攥紧了地图边角,“我己按约定集结了三万旧部,就连父亲当年藏在太行山的粮草也尽数取出,难道还不够?”
“非也。”吕不韦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推到帐中案几中央,“这是老夫暗中联络的赵韩两国宗室名单,足有十七位公族愿响应公子。但他们最担心的,是事成之后赵国会不会反过来咬一口——毕竟当年长平之战,秦赵血仇太深。”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烛花偶尔爆响。李敢猛地拍案而起,甲片碰撞声震得烛火摇晃:“吕相这是信不过我等!我父李牧虽死于秦人之手,但如今大敌当前,我等岂是背信弃义之辈?”
“李将军息怒。”嬴成蟜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目光转向公子嘉,“代王若有诚意,不妨立一份盟书。就说事成之后赵地自治,永不与秦为敌,如何?”
公子嘉盯着嬴成蟜看了半晌,忽然低笑一声:“嬴公子当真是得了吕公的真传。也罢,我便信你这一次。”他抽出发髻上的玉簪,刺破指尖,在吕不韦早己备好的白绢上写下血书,“这样总够了吧?”
血珠落在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吕不韦拿起盟书仔细端详,忽然指着末尾:“还需添一句——若秦室有负赵地,代王可向天下诸侯求援。”
“你!”李敢又要发作,却被公子嘉按住。这位年轻的代王深吸一口气,接过玉簪添上字句,声音冷得像帐外的寒风:“但愿吕公别让我后悔。”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敢猛地拔刀,却见自己的亲卫跌跌撞撞冲进来,甲胄上还沾着雪粒:“大王,不好了!方才巡营时发现……发现三名秦兵的尸体,喉咙都被割了,手里还攥着这个!”
亲卫呈上的是半块烧焦的木牌,上面“咸阳”二字依稀可辨。公子嘉脸色骤变:“是嬴政的细作?”
吕不韦拿起木牌,放在鼻尖轻嗅,忽然冷笑:“是嬴成蟜公子帐下的人做的吧?切口平整,用的是秦国制式匕首,却故意留下这半块牌子——公子是想逼我们没有退路?”
嬴成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梗起脖子:“吕公这是什么话!说不定是嬴政故意派人间谍送死,想挑拨我们!”
“是不是挑拨,看看这个便知。”公子嘉忽然从亲卫手中夺过另一物——那是从秦兵怀中搜出的帛书,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成蟜与赵人密谋,三日后午时举事,速报咸阳。”字迹潦草,墨迹却新鲜得像是刚写就的。
帐内死寂一片,烛火将西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西个扭曲的鬼魅。李敢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咯咯作响:“我就说秦人不可信!公子,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们,向嬴政献功——”
“住口!”公子嘉喝止他,目光却死死盯着嬴成蟜,“嬴公子,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这是圈套!”嬴成蟜额头冒汗,转身扯住吕不韦的衣袖,“吕公,你快说句话!”
吕不韦却忽然笑了,慢悠悠将帛书凑到烛火边,看着它蜷曲成灰烬:“有意思。嬴政这是想一石二鸟啊。”他转向脸色铁青的公子嘉,“代王请看,这帛书上的朱砂是西域进贡的丹砂,只有咸阳宫才能用上。可墨迹未干却沾着雪水——代地今夜未雪,这雪粒分明是从西边来的。”
他指向帐外漆黑的夜空:“这三个‘细作’,是嬴政故意派来送死的,就是要让我们疑神疑鬼。他算准了嬴公子会杀他们灭口,也算准了代王会起疑心——只要我们内讧,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收渔利。”
公子嘉沉默片刻,忽然问李敢:“方才那三名秦兵的尸体,身上可有冻伤?”
“回大王,手脚都冻得硬邦邦的,像是在雪地里趴了许久。”
“那就对了。”公子嘉将血书重新折好,塞进怀中,“嬴政在咸阳城外布了眼线,知道我们今夜在此密会,特意演了这出戏。若我们现在自乱阵脚,才真中了他的计。”他看向嬴成蟜,眼神缓和了些,“嬴公子,三日后的约定,还算数吗?”
嬴成蟜如释重负,忙道:“自然算数!我这就回去整备兵马,绝不让嬴政得逞!”
“等等。”吕不韦忽然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这是当年嫪毐之乱时,老夫暗中留下的兵符残片,可调动关中东部的五千边军。公子拿着它,若事有不谐,至少能守住函谷关。”
嬴成蟜接过虎符,入手冰凉,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眼眶一热:“吕公放心,我定不会让母亲白白死去!”
帐外寒风呼啸,卷起雪沫拍打帐帘。公子嘉望着嬴成蟜离去的背影,忽然对李敢道:“派三百死士,悄悄跟着他们。若他们真心反秦,便助一臂之力;若是耍花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不必留情。”
李敢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他与吕不韦相对而坐。烛火渐渐平稳,吕不韦忽然轻笑:“代王倒是谨慎。”